月色迷离,清风微拂,螽斯虫鸣,孑然寥寥。
……
许久,小建惊诧的打量着南宫烟:“阿姨,可你是女的呀……”
柳老沉吟着说道:“恩公,可否细述详情?”
南宫烟惨然一笑,语气苍凉至极:“六百年前,老夫身为明宫十二监之首,司礼掌印太监率军奉天靖难。建文元年战死于京郊红炉山,就是今天的八宝山,弥留之际,悄悄吞服了刘伯温当年赐予的一粒药丸。数百年来,老夫在地下墓穴之中蜕变为一具行尸,昼夜修炼。蛰伏到解放后的一九五八年,正值大跃进运动全民炼钢铁的时候,当地的村民挖矿道取耐火土造小高炉,于不经意间打通了古墓。老夫子夜破棺而出,借八宝山殡仪馆停尸间的一具年轻女尸还魂重返尘世。”
“破瓦夺舍!”小建脱口而出。
南宫烟瞥了她一眼,讶然不已:“小姑娘见识不浅嘛,没错,老夫夺舍后就成为了现在的南宫烟。”
“惨了,惨了……”小建嘴里喃喃自语着。
“什么‘惨了’?”南宫烟狐疑的望着她。
小建目光直视南宫烟,口中问道:“你真的是钢炳?”
“正是。”
“你率兵去滇西打过仗么?”
“没错。”
“你是白袍将军?”
“老夫当年南北征战,一向都是身披白袍甲胄。”
“你还是太监?”
“是啊。”
小建难过地说道:“古树姥姥好可怜啊,为了一个承诺,苦苦守候了六百年,却等来个老太监……”
南宫烟越发的迷惑了:“小姑娘,什么‘承诺’?”
小建高声背诵道:“‘钢炳今次逃过此劫,全赖尔救助,本将军绝不食言,返京后,定向皇上请辞,前来大空山一世相陪。’你忘记自己的承诺了么?”
南宫烟闻言浑身猛然间打了个激灵儿,一段久远的记忆蓦地涌上心头……
明初,晚春四月间,自己率明军与南甸叛贼刀干孟血战滇西。金戈铁马,血染征袍,重伤后倒在了大空山一株鹅毛树下,远处的叛军追兵已近,耳边已听得到人喊马嘶之声。弥留之际,抬头仰望如白雪般的鹅毛树冠,不禁泪流满面幽幽长叹:“想不到我钢炳戎马一生,今日命丧滇西,但愿能全尸葬于此树之下,血肉化为沃土滋养,足矣。皇天在上,若能逃过此劫,必定卸甲归田,结庐在此,日夜与尔相伴……”
恍惚之间,那株高大的鹅毛树颤抖晃动,漫天纷纷扬扬的飘下了鹅毛花絮,堆积在自己的身上掩盖起来,耳边依稀听到有“呜呜”幽咽之声。
数日后醒来,他钻出了厚厚的鹅毛花絮,大空山下兵戈之声早已止歇,静寂一片。自己曾站在鹅毛树下郑重发下誓言:“钢炳今次逃过此劫,全赖尔救助,本将军绝不食言,返京后,定向皇上请辞,前来大空山一世相陪……”
南宫烟想到此,长叹一声道:“不错,老夫当年是对大空山下一株救命的古鹅毛树发过誓,回去后向皇上请辞,前来大空山结庐一世相伴。不过,返京后恰逢‘靖难之变’,不久后战死沙场,终是无法兑现诺言……”
小建眼噙泪水,默默的听完了南宫烟的讲述。
“恩公,”柳老思索着开口说道:“那株鹅毛树就是‘古树姥姥’,当年就是她以修炼得道的古树汁液救活了您。三百年后,姥姥终于修成了人形,为了那句承诺一直孤零零的守候在大空山下,默默的等待着那位白袍将军……”
南宫烟闻言沉默良久,抬眼仰望星空,一轮残月横挂天边,夜色深沉,不禁口中怅然叹道:“老夫虽是无意,但却辜负了古树姥姥的一片痴情……”
“钢炳将军,你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么?”小建脑袋里想不出六百年前他会是什么模样,以至于古树姥姥这么多年都不能忘怀。
南宫烟苦笑一下:“当年老夫一身白袍,算是英俊倜傥吧。”
“可是姥姥还不知道你是太监……”小建眉头紧锁,一副苦恼不已的样子。
南宫烟坦然说道:“此事日后老夫自有主意,现在不是还有一个‘纷儿’尚且在矿洞中么?请跟我来。”说罢,率先走进了洞内。
“恩公,您不是碰巧路过这儿的吧?”柳老跟随在其身后,口中询问着。
“当然,谁会在半夜里无事瞎溜达,”南宫烟一面走着说道:“这座矿洞便是老夫墓穴之所在,毕竟在此修行了六百年,虽然身在数十里之外,但亦能感应到里面气场的微弱变化。”
“恩公的功力深不可测。”柳老不由得赞叹道。
冉和揿亮了手电筒,虽然在小建的搀扶下,但仍然有些磕磕绊绊,他的视力的确已经很差了。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石甬道走至尽头,里面是一个硕大的墓室。侧面墙壁上还裸露着一个两尺左右的小洞口,里面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
墓室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黑褐色棺材木板,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纷儿,纷儿在哪儿?”冉和望着空荡的四壁,几乎哭了出来。
柳老眉头皱起,心里寻思着是上了降龙和尚的当了。
“她在隔壁的墓室内。”南宫烟微微一笑,身子蓦地纵起,横着钻进了墙壁上的洞窟,进入了清乾隆年间的太监毛団的墓室。
南宫烟在漆黑中亦视物如常,见一位身穿土布花袄的年轻女人穴道被制,蜷缩在角落里。于是走上前去“啪啪啪”为其解开了穴道,然后抓起她送回到了外面的墓室。
“师妹,你受苦了……”柳老含着眼泪扶起了纷儿。
“师姐,是个老和尚,纷儿不是他的对手。”纷儿委屈的说道。
冉和睁着半盲的眼睛,上前激动的仔细打量着她……
还是四十年前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双眸中含着淡淡的忧郁,纤弱的鼻子,翘起的嘴唇,面色苍白,瘦弱的身子骨……
“纷儿,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呜呜……”冉和咧开大嘴哇哇的失声恸哭起来,鼻涕眼泪俱下。
纷儿惊异的瞅着面前这个年迈的老头,疑惑的目光盯着他苍老的面孔,口中迟疑的说着:“你,你是冉和……”
冉和激动的连连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是,我是你丈夫冉和啊,四十年了……”
“你终于来了……”纷儿梦幻般的痴痴自语着,随即晕厥了过去。
“纷儿,纷儿……”冉和将其抱在怀里,急切的呼唤着。
“师妹只是突然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人体免疫系统保护机制启动,所以暂时不要弄醒她,等其自行恢复过来。”柳老毕竟是大学教授,医学知识也懂得不少。
小建看看纷儿,又望望柳老,不解地问道:“大师姐,你和二师姐都是绵尸,为何四十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年轻呢?”
柳老面色微红,嘴里支支吾吾的没吭声。
南宫烟微微一笑:“童言无忌,当是可爱的紧,还是老夫告诉你吧。但凡尸变,无论男女,若是与阳间异性交媾,便会如常人般的衰老。但如果双方都非阳世之人,同为尸变或鬼魂之阴人类,则不在此例。”
柳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小师妹,将军说得不错,师姐刚来京城时也年轻貌美,曾吸引了不少清华园男士的追求。唉,后来一时失足,上了校领导的床,虽然得到了破格提拔,但也尝到了阴阳越界的苦果。”
“嗯,所以老夫即便是夺舍为女人之体,也始终保持处子之身。从事三十多年的公安工作,拒绝了上到部长下至普通警官的示爱,虽然如今已年逾五旬,但这副躯壳却丝毫不见老,部机关人人都称赞南宫监狱长驻颜有术呢。”南宫烟呵呵笑道。
“原来阴阳两界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啊。”小建听了直咋舌。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若是在虚空结界中就不受影响。”南宫烟说道。
“蓝月亮谷么?”小建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蓝月亮谷?”南宫烟诧异的望着她。
小建含蓄的一笑,她想起了师父费叔,自己曾听其讲过不少的江湖趣闻,如今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将军,”柳老试探着问道:“您打算何时去滇西大空山见古树姥姥?她可一直在那儿苦苦的等候着呢。”
南宫烟沉默不语,片刻后说了句:“老夫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冉和背起纷儿,众人一起走出了矿洞。
夜空中,北斗西斜,星辰寥寥,已是近黎明时分了。
“咦,你们都去哪儿了?”此刻,隔壁老王正巧苏醒过来,见到小建等人从矿洞里走出,尤其是看到身着警服的南宫烟,不无惊讶的说:“警官来到现场,原来你们已经报案了。”
“此人需要处理么?”南宫烟扭头对柳老低声说了句。
“无需理他,这是我们清华园的教导处副主任。”柳老悄声答道。
老王此刻低头望见了地上散落着的名片,赶紧上前一张张的拾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着:“一定是那两个坏家伙打落到地上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小建上前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老王将那盒名片重又塞进小建的手里,悄悄附耳说道:“请放心,我老王是清华园连续多年的优秀党员,无论有多么危险的事情发生,都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你走吧,我们还有事儿呢。”小建面色一板,催促着。
老王径直来到南宫烟跟前,面色郑重地说道:“警官同志,为了保护妇女,我老王今夜独自与两名歹徒进行殊死搏斗。虽然最后受伤英勇的倒下了,但作为一名党员干部,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恳请您发一个简报给清华大学,当今社会就缺乏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应该在学生们中间进行大力宣传,弘扬正气……”
“你还是多睡会儿吧。”南宫烟出指如风,点在了他的膻中穴上。
隔壁老王话未说完,便软绵绵的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