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立在篱笆墙外,竖耳聆听着。
屋内静悄悄的,许久……
我推开了柴扉门,走进了院子,嘴里朗声道:“素娘,大理故人来访,可否一见?”
屋内没有动静。
“素娘,我是昨日拜访过您的鲁班尺……”我继续说着,表明自己的身份。
屋子里依然没有回应。
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上前用力的推开房内,冲进方才传出男人话音的西屋。
昏暗的油灯光下,素娘目光呆滞的坐在椅子上,屋内空空荡荡的,并无其他人……
奇怪,自己方才明明瞧见窗户纸上有人影晃动,而且隐约听见了男人的说话声。
我伸出手指在素娘的眼前晃了晃,见其双瞳并无任何反应,于是掌心按在她后脑勺高骨凹陷处的脑空穴上,轻轻的灌入了一丝真气。
此穴为足少阳胆经要穴,别名“颞颥”,专治脑风目暝癔症。胡宫山“巫医心经”中记载,“闺妇别士,怨旷而没身,倩女怀春,暗伤而离魂,皆目暝为难,鬼灵不死,永结秋思之梦,长居离恨之天……当急以颞颥穴救之。”
须臾,听得素娘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嘴里轻声自语着:“奇怪,原来是个梦……”
我放下了手臂,面对其说道:“素娘,尺子前来拜访,发现您神志恍惚,叫而不应,原来是在做梦么?”
“哦,是鲁先生来了,”素娘闻言赶紧起身问,“是莫残有消息了么?”
我犹豫着说:“是有一点线索,但目前还不确定,尺子正准备要前去寻找。”
素娘神情紧张的盯着我……
无奈,自己只有继续讲下去了:“尺子认为,莫残极有可能是被困在了结界之中,还有金丹子夫妇,因此他们无法传递出任何音讯。”
“啊,谢天谢地。”素娘听罢顿时泪水盈眶,口中喃喃说着。
“素娘,您说方才做了个梦,可否告知详情?”我试探的问道,若是自己贸然说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恐怕会吓着她。
素娘点点头,回忆着说:“记得梦里有个白眉白须的老侏儒,在向我打听莫残失踪的事儿,并询问尘世通道在什么地方……”
我闻言大吃了一惊,这不是梦,姞长老已经来过了,就在刚才,也许还没走。
我咳嗽了下,清了清喉咙,然后朗声说道:“姞长老,既然已经来了,就请现身吧。”
“嘎嘎嘎……”桀桀的怪笑声蓦地在屋子里响起,一团旋转着的白雾缓缓凝结成人形,白眉白须,满脸褶皱,发髻上插着凤鸟簪。
“啊……”素娘吓了一大跳,“这,这原来不是梦!”
“尺子大巫医,老夫不过是来证实一下你说的话是否属实,请不要多心。”姞长老狡黠的一笑。
我淡淡说道:“那么结果如何呢?”
姞长老点了下头:“老夫先是在城堡里询问了黄麟儿,后来到的这儿,现在证实尺子大巫医所言非虚。”
“鲁先生,他是……”素娘望向我,口中疑惑的问道。
“这是灵界朱雀宗的姞长老。”我告诉她。
素娘随即侧身道了个万福。
“朱雀宗探所归老夫管辖,三百年前,艮山派名宿青童尊者莫名失踪一案,卷档中也有记载,但却没有下文。除此而外,探所并无其他情报可以提供。”姞长老解释说。
“那你打听尘世通道……”我迟疑着问。
“老夫只是好奇而已。”他嘿嘿两声。
我点点头,岔开了话题:“西洲雪峰山上的那次雪崩,不知除了圣婴娘蜮之外,可曾伤到其他人?此事尺子心中一直颇为愧疚。”
“除娘蜮以外,并未伤及他人,”姞长老呵呵一笑,“你这小子果然机敏过人,难怪能从容避过黄龙宗第一杀手的成名暗器呢,这可让余慈散人心中很是不爽啊。雪崩过后,山顶上已无你们的踪影,原来真的是闯入了天坑地穴,唉,到底是后生可畏啊。”
“姞长老过奖了,”我话锋蓦地一转,突然说:“前辈可知道‘老丹’么?”
姞长老闻言面色一变,沉思片刻,口中缓缓问道:“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嘛,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卜叟。”我回答,反正也死无对证。
“哦,他怎么说?”姞长老狐疑的望着我。
“卜叟命玉女门妘长老割取了柳下君的老丹,说是要送给宗主的……”我支支吾吾的说着。
“岂有此理!”姞长老怒道。
“姞长老息怒,”我假意劝慰,并随口胡诌一气,“不过就是个睾丸么,有啥大不了的?人家老阳门有睾氏长老就长了不少嘛,像葡萄似的一串……”
“胡说八道!”姞长老气愤地说道:“你小子不懂就不要装懂,那‘老丹’乃柳下君汲取了无数少女之纯阴精所炼化而成,乃上古大能钟爱之物,有睾氏的那些普通阴丸怎可与之相比?”
“哦,”我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姜南洲原来是想用其贿赂上古大能,以便为自己开启去炁界的方便之门啊……”
姞长老此刻方才发觉自己说走了嘴,手指用力的拉拽着嘴角边的胡须,面现尴尬之色。
我此刻觉得这个老侏儒还是蛮好的,起码人品比起道貌岸然的姜南洲要正直的多了。人往往越是外表冠冕堂皇,内心则越是丑陋龌龊,尘世灵界莫不如此。
我目光不经意的瞥去,偶然发现在房梁上面的阴影里,凭空有一张大胖脸,正在悄悄的观察屋内情况,居然还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那正是肥纯。
“姞长老,尺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赐教。”我恭敬的说道。
“何事?”姞长老放下了胳膊,负手而立。
“‘上古大能’究竟是什么人?”我问。
姞长老沉思片刻,解释说道:“据闻远古洪荒时期,‘上古大能’来自于炁界,法力高强,绝非灵界修士可比,单凭其遗落下来的五颗灵丹,便知一二。至于此人的详细情况,则无人知晓,因为毕竟谁都未曾见过。”
“哦,原来那五颗灵丹是上古大能遗落在灵界的,”我心中感叹不已,“看来炁界的维度和时空要远高于尘世和灵界,物理学上的定义也必然迥异。唉,我们低维度的生命还是无法理解高维度世界,《易经》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果然是无穷尽啊……”
“你在说什么?”姞长老似乎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尺子大巫医,老夫这就走了,记得七日之后,西夷客栈见。”姞长老话音未落,身子瞬间化为了一团旋转着的白雾夺门而去。
素娘愕然的瞅着,嘴里疑惑的小声问:“这老侏儒,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唉,男人和女人又有何分别呢?”我苦笑道。
轻微的裂帛之声响起,肥纯蓦地现身在屋子里,素娘又是一惊。
“你就是莫残的母亲啊,本姑娘名叫肥纯,嘻嘻。”肥纯的表情与声音甚是憨厚。
“哎呀,这胖姑娘真是生得好福相啊,”素娘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嘴里啧啧称赞,“但不知可曾许配了人家?”
“许配人家?”肥纯眨眨眼睛,“本姑娘才刚刚发情,嘻嘻。”
素娘闻言不禁愕然,这姑娘原来缺心眼儿……
“肥纯,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本姑娘见你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行宫,怕万一遇到鬼面蟾蜍,于是就偷偷的跟来了,嘻嘻。”肥纯回答。
“鲁先生,你何时去寻找莫残?”素娘问。
“明日出发。”
“我同你一起去。”素娘幽幽说道。
我吃惊的望着她,从其饱经沧桑的眼神儿里,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痛楚与坚韧。那是一位母亲在漫长的三百年里,孤身夜守空房,思念儿子无以穷尽的悲苦。世间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肝肠寸断……
我默默的点点头,问她可有什么需要带走的,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有一样东西。”她说。
“什么?”我问。
“小飞云鼎。”她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