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子,我是老者呀,你得赶紧来黄龙府一趟……”电话里传来急切的东北口音。
南山老者与尺子相识多年,深夜致电想必是有急事。
“李翠花失踪了……”老者的嗓音呜咽着。
“有事儿慢慢讲,”我平静地说道:“李翠花是谁?”
电话里,老者说了好一阵子,尺子才听明白个大概。
老者多年独居黄龙府的拉拉屯,以种地为生,虽然已年逾六旬,但身材魁梧,衣着打扮新潮,谈吐风趣,向来颇能吸引异性的目光,当然,大都是一些发白齿豁的老太太。
东北农村里盛行扭秧歌,一挨到日落西山,老头老娘们便纷纷涌出了家门。但见其个个穿戴着大红大绿的戏服,脸涂脂粉,在唢呐声中踩着鼓点,持扇扭胯撅腚,动作甚是夸张,与城里大妈们的广场舞有得一比。
老者乃是个中高手,当仁不让的领舞者,身边的搭档便是其邻居李翠花。这位七十三岁的寡居老女人与他配合默契,眉目之间含情脉脉,竟然充满了挑逗,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妒嫉与不满。
可是这个李翠花几天前却突然失踪了……
“报案了么?”我问。
“还没呢,”老者叹了口气,“翠花是一人独居,村里人都以为她出门了。”
“也许真的是外出几天,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淡淡道,心想这个老者的口味儿还真有点重呢。
“绝对不可能,”老者叫了起来,“她若是出门,一定会来说的。”
尺子闻言“嘿嘿”冷笑了两声:“老者讲实话,你是不是跟她好上了?”
“这个么,”老者支支吾吾,“只是好了小半年儿而已嘛。”
“尺子没空。”我断然拒绝了。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老者这才吞吞吐吐的说着:“俺俩的院子隔着一道齐肩高的土墙,每次都是她夜里过来幽会,天亮前再翻墙回去……”
“七十三岁的老婆婆翻越齐肩高的院墙?”我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只是翻墙时的姿势有点奇怪。”
“如何奇怪?”我不解的问。
“她是双手伏地,像是螃蟹一般侧身弹起,横着窜过了墙头……”老者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你是说四肢伏地,横着越过了院墙?”我闻言吃了一惊。
“没错,月光下看得真切,就像你在书中描写的那个蠕头蛮李地火似的。”老者仿佛心有余悸般。
“这种事儿怎么不早说?”我呵斥道。
“尺子,那你还来黄龙府不?”老者小心翼翼的问。
“那当然。”我当即说道。
第二天黄昏时分,尺子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黄龙府拉拉屯。
“说吧,还有哪些事儿没告诉我?”尺子坐在炕沿儿上,点燃一支烟,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个翠花啊,人是真的很不错,不但时常关心国家大事,而且口齿伶俐,政治素质嘛也是蛮高的……”老者自诩对女人很有品味,照例先是夸赞一番。
嗯,能言善辩,而且性欲远超常人,当年的黄龙府邢书记便是如此。如此看来,这位名叫李翠花的老妇着实令人生疑。
“说要点。”我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咳嗽了两声,开始叙述整件事情的原委……
数日前的一个深夜,约莫子时许,老者披衣出门小解。由于其患有前列腺肥大症,因而站在后院里好半天还未能尿出来。此刻村民们都已睡熟,屯子里偶闻几声犬吠之外,一片寂静。
这在这时,隔壁李翠花家的屋子后门“咯吱”一声响,月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出……
老者心中窃喜,女人总是耐不住寂寞,这不又找自己来了么。他悄悄后退两步,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也故意未提上裤子,准备出其不意来个充满激情的拥抱。
李翠花并未翻墙过来,而是对月吐纳两口,然后四肢伏地,斜刺里纵身跃起飞过了院墙,直奔北山岗而去。
老者迷惑不解,这深更半夜的,她是要去哪儿呢?莫不是又有了新的相好,偷偷前去幽会?想到这儿,顿感嘴里发酸,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那你跟上去了么?”我问。
老者的语气显得悲壮与苍凉:“南山老者再怎么说也是条关东汉子,如果翠花已经不喜欢你了,就应该成全,绝不会像个小白脸那般的死乞白赖纠缠人家。”
我点点头,这老者即便是偷情,也能说得如此充满着正能量。
“北山岗是什么地方?”
“伪满时期的老坟圈子。”
我喷出一口香烟,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又追了上去……”老者慢吞吞的说着。
尺子抬起目光,诧异道:“你不是不想打扰人家么?”
老者面色丝毫不改:“我是担心她一个女人夜里会遇到危险嘛。”
“好吧,”尺子无奈的摆摆手,“往下说。”
老者当时尿意全无,匆忙提上裤子,开了院门就追了上去。他沿着白杨树林带蹑手蹑脚的前行,来到了杂草丛生,荒凉的乱葬岗上。远远的望去,月光下,李翠花正跪在一座荒坟前磕头……
半夜子时,惨白的月光下,阴风习习。
自己的枕边人独自跪在一座伪满时期的荒冢前,嘴里不停的嘚咕着什么,这一幕实在是有点瘆人,老者自觉后背阵阵发凉。他于是悄悄地退下回到家里,拴好了门窗,忐忑不安的挨到天亮。自此,李翠花便失踪了。
“奇怪的是,从未听说过她祖辈上有埋葬在北山岗的呀。”老者仍旧是一脸的迷茫。
“今夜子时,带我去山上看看。”我淡淡的说道。
老者点点头,依旧是心神不宁。
“你好像有些时日没去天涯顶贴了?”我岔开话题,转移一下他的思绪。
“哦,”老者面色显出一丝尴尬,支吾着解释说:“翠花她,挺黏人的嘛。”
尺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对了,”老者忽然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家仓房里有一窝黄皮子,可他妈的神了。”
“你在养黄鼠狼?”我不无惊讶。
“嘘……”老者示意小声点,“它们可通人性了,专门猎杀村里的鸡鸭,而对咱自家的母鸡却从来不碰。”
东北地区有关“黄皮子迷人”的传说由来已久,因此也推动了萨满巫教“跳大神”在乡间的流行,至今在一些偏僻的农村里还时常能够看得到。
晚饭后,尺子的目光瞧向窗外,暮色降临,天已经完全黑了。
“老者,看看你那窝黄鼠狼去。”我站起身来。
路过鸡圈的时候,淡淡的月光下,有什么轻微的荧光一闪,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望去,原来鸡窝门扉上钉着一枚夜光毛泽东像章,当年文革时期是很流行的。
老者在一旁尴尬的解释说:“《青囊尸衣》里,朱彪家门口的领袖戎装像能够震慑煞气,所以……”
“亏你想得出来,用领袖的罡气来保护你那群下蛋的母鸡,也真够奇葩的。”我笑道。
这老者能学以致用,脑子还是蛮灵光的,狐黄二仙都是牛鬼蛇神,自然惧怕毛,难怪那窝黄鼠狼不去骚扰了。
“嘘……”老者站在仓房门口示意不要喧哗,然后入内来到苞米囤子后一只破旧的柜子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开口说道:“打扰黄大仙儿了。”
我默默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大仙,尺子远道而来,也是同道中人,绝不会伤害你们的,可否出来见个面?”老者满脸堆笑,态度十分的谦恭。
许久,柜子里“吱”的叫了一声,音质颇为怪异。
老者面露喜色,伸手轻轻的拉开柜门……
柜子里竟然铺着被褥,一溜儿整齐的小枕头,上面并排躺着七八只老少不一的黄鼠狼。为首的那只颌下生有白须,面容苍老且生满老年斑,眼神儿之中流露出岁月的沧桑,而身旁那几只幼崽则瞪着惊恐的小眼睛直往被子里面钻。
“它们老少三世同堂,尊卑有序,两只成年大仙儿出去猎食,老爷子则在家里照顾幼崽儿。”老者温存的目光瞧着它们。
我走上前去细瞧,那老黄皮子连眼皮都不眨,神态自若,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尺子,这老爷子的道行可是相当的高。”老者在一旁小声的提醒着。
我点点头,黄鼠狼的生物磁场与农村里体弱多病的妇女较为接近,易于感应和干扰其脑电波,从而引发“癔症”,俗称“上身”。至于那些阳刚之气较盛的大老爷们,则无需担心。
尺子走出仓房,自己在外流浪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与黄鼠狼如此的相处,这位南山老者也算是民间奇人了。
这窝黄大仙儿与野外的同类不一样,竟然适应了人类的生活习惯,睡枕头盖被子,其智商肯定要高出很多。
“那两只成年黄鼠狼又去村民家偷猎鸡鸭了么?”我问道。
老者摇摇头,难过地说道:“它俩也失踪了,与翠花同时不见的。”
“哦。”尺子若有所思的应着。
子时,月色朦胧,村子里漆黑一片,人们早已沉入梦乡。远处几声沙哑的犬吠声,听着如同梦呓一般。
北山岗,月光里,百余座年久破败的坟茔静静的躺在枯黄的杂草间,显得十分的凄凉。
老者站立在一座荒冢前,轻声说道:“就是这里。”
尺子乜起眼睛,目光不经意的瞥去……
月色清冷,初秋的山岗上弥散着淡淡的白雾,蟋蟀螽斯在草丛里有气无力的鸣叫着。北方的凛冬即将到来,到时候它们都会死去。
眼角余光散射般望去,四下里并未见有任何的异常,此乱葬岗已经荒芜几十年了,阴气早已散尽。
我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在了坟丘上,屏息静气的慢慢倾听着。
须臾,耳鼓内感应到了地底下轻微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