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尺子拜别师父胡宫山与师娘的合葬墓冢,出发去岭南罗浮山。
“吱吱吱吱……”老黄皮子在旁边急得一个劲儿的直叫。
“黄二爷,”我蹲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它颈上的鬃毛说道:“这次你留在草庵,好好的跟着岭南猿公修炼,在江湖上行走,光会放屁这一招可不行。”
“吱吱……”老黄皮子似乎显得十分委屈。
“尺子放心去吧,老夫可以传授它一些基础的修练法门。”岭南猿公呵呵说道。
“师父师娘的墓冢就拜托猿公照看了。”我拱拱手,带着红二离开了草庵,沿着灌木小径走下鸡足山。
深秋时节,山风瑟瑟,枯叶飘零。
红二身罩黄衣,头扎黑色披风,挎着背囊,雄赳赳的在前面走着,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红二,你离开过鸡足山么?”我问。
“嗯,”红二点点头,“每隔两三年下山一次,去赶大理三月街庙会。”
“看看你的身份证。”我伸出手来。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钱包,里面有零钞、厕纸、手机、男士美白面膜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身份证上,姓名红二,地址是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宾川县鸡足山寺前村。
“后山修道者哪儿来的都有,我和师父一同落户在山脚下,以前叫做凤尾村,后来因九莲寺而改名寺前村。”红二解释说。
用红二的身份证登记住店,就可以避开小曼一伙人的追踪了,这是带他一路同行的原因。
数日后,我俩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罗浮山。
罗浮山,地处岭南博罗境内,方圆两百多平方公里。共有大小山峰423座,植被繁茂,乔木常绿,素称“百粤群山之祖”。晋成帝咸和六年(公元331年),葛洪隐居山中炼丹,传道、行医,为道教南宗灵宝派之祖。
山脚下,一家餐馆前,尺子驻足望了一眼,上面写着“酥醪腊肉”,于是便走了进去。
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服务员立刻殷勤的送上茶水,广东的服务真的是贴心,内地与之无法相比。
“老板,我们这里的腊肉最有名了,是用乡村传统工艺腌制12小时后,再起风的日子挂在阳光下晾晒15天。待肉质透明、色泽金黄时食用,甘香爽脆可口而且一点都不油腻,不少游客不远百里来我们店,就是一品酥醪腊肉的美味。”
“多少钱?”我问。
“五十元一斤。”女服务员耸耸肩。
红二往座位里缩了缩,捂紧了怀里的大钱包。
“来一斤,”我点点头,“有土烧么?”
“冇。”
“那有什么烧酒,要度数高的。”我皱了皱眉头。
“冇。”
“那你这店里有啥酒?”我不满意的说道。
“老板,来我们这里谁不喝惠州青梅酒啊,从制作工艺上来讲,青梅酒主要有浸泡式和发酵式两种。当然是浸泡式的最好啦,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不但可以消除疲劳,抗衰老除皱,而且还能够减肥……”服务员口若悬河般的数落起来。
“好了,别说了,来四斤。”我赶紧制止她。
“八十三一斤,四斤正好二百五。”女服务员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耸耸肩。
“还有什么特色菜?”一路上风餐露宿,实在是太辛苦,唉,破费一次算了。
“哈哈,秋天来罗浮山哪儿有不吃‘过山峰’的啊,‘天上雷公,地上过山峰’嘛。蛇毒分两种,风毒走神经,火毒走血,过山峰是两者兼而有之的混合毒。味美肉少,久煲才能炖出滋味……”这位女服务员唾沫星子乱飞,说得是头头是道。
红二阴沉着脸,忍不住的开腔了:“吃蛇与不吃蛇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了,吃蛇去火,不吃蛇不去火。”女服务员振振有辞道。
我一想,完了,一时半晌怕是完不了了。
“去火与不去火有何分别?”
“去火不长痘痘,不去火长痘痘。”
“长痘痘与不长痘痘有何分别?”
“长痘痘不好看,不长痘痘好看。”
“好看与不好看有何分别?”
“好看能嫁出去,不好看嫁不出去。”
“嫁出去与嫁不出去有何分别?”
“你……”女服务员面色煞白,好像触发了低血糖,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晕过去了。
“呵呵,这位师父宝相庄严,谈吐不凡,处处禅机,定是远道而来的吧?”店老板呵呵笑着走了出来,上罗浮山朝拜的香客来自全国各地,三教九流都有,早已见惯不惯了。
红二正欲开口,我赶紧伸手制止,心里完全猜得到他的下一句话是“远道与不远道又有何分别?”
“老板,我们自滇西鸡足山而来,”我客气地说道:“是来寻人的。”
“哦,我家祖辈世居山脚下,和山中的寺庙道观都很熟,不知你们要找什么人呢?”老板显得很是热情。
“你可曾听说清嘉庆年间,冲虚古观有一位无残道长?”我问。
老板愣了下:“嘉庆年间,那都快两百年了啊。”
“是啊,主要是想收集一下这位无残道长的生平轶事,据说此人是南宋江西赣南风水宗师赖布衣的后人。”我解释说。
“嗯,据说赖布衣的后人都迁居来了岭南,”老板思索道:“您可以去冲虚观打听一下,现在的住持也姓赖,不知是否赖氏后人。”
“多谢老板指点。”我点头道谢。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红二沿着石阶登山。抬眼望去,虽然已是深秋时节,此山之中依旧是林木苍翠,亭台楼阁,绿树红花,到处一派生机盎然的气息,与鸡足山的萧瑟秋景截然不同。
记得当年郁达夫说过:“哪里的秋都是美的。”此话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走过会仙桥,前面就是冲虚古观了。
冲虚古观原为葛洪所建之南庵,名曰“都虚”。葛洪升仙后,改建为“葛洪祠”,唐天宝年间易名“葛仙祠”,宋代称作“冲虚观”,以后一直沿用至今。
古观掩映在苍松古柏之间,清幽至极,五重殿宇,香烟缭绕。
一位老道士手持扫帚正在清扫院落里零星的落叶。
“道长,请问赖住持在么?”我上前询问。
老道士转过身来,拱手施礼:“住持不在家,请问您有什么事儿?”
“是山脚下‘酥酪腊肉’店里的老板介绍来的,想向赖住持打听一个人,”我实话实说道:“对了,顺便问下,赖住持是南宋风水宗师赖布衣的后人么?”
老道士微微一笑,说:“这倒没听说过,不知您要打听何人?”
“是有关清嘉庆年间的冲虚古观观主无残道长的一些事情。”
“清朝时候的事儿,您最好去问酥酪观的冲虚散人,他对罗浮山道教历史知道的最多,不过其年事已高,一般都闭门谢客,不见外人。”老道士说道。
我闻言心里一动。
问明了前往酥醪观的路径,我同红二便直奔罗浮山北麓而去。
酥醪观为东晋葛洪所建,名“北庵”。宋以后,屡兴屡废,清康熙年间重修,现存建筑多为清雍正五年时所建,观门石刻匾“酥醪观”三字为清代香山鲍俊所书。
来到酥醪观,绕过莲池,便直接走进了正殿。
我抬眼望去,大殿内供奉着三尊高大的铜铸金身神像。居中者黄袍加身,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这是轩辕黄帝。左侧头戴“纯阳巾”,背负长剑者为吕洞宾,右侧青巾扎髻,身披长袍的老者便是葛洪葛仙翁了。
尺子以前曾听说过,罗浮山众道观之中,当以此观最为灵验。盖因民国时期,酥醪观中隐匿着一位奇人,名“仰度先生”,据说是鬼谷子第八十代传人。“仰度”二字取自于《鬼谷子·符言第十二》篇中“高山仰之可及,深渊度之可测。”
民国十五年(1926年),时任黄埔军校校长和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的蒋介石曾来到酥醪观求签,当时仰度先生解签曰:“胜不离川,败不离湾。”蒋介石不明白其中含义,仰度先生也不解释,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一直到蒋介石兵败台湾,才终于得悟,不过为时已晚。
“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我嘿嘿笑道:“与当年‘格达预言’中的‘八三四一’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位施主,是在对传说中的仰度先生那次解签发笑么?”身后蓦地传来问话声音。
我急忙回身望去,一位骨瘦如柴的中年道士拎着食盒,正诧异的站立在殿门口。
“道长,方才见左右无人,这才贸然进殿,打搅了。”我拱手施礼。
“贫道方才问施主,是在对仰度先生的那次解签发笑么?”他重复问道。
“不,”我赶紧加以解释,“仰度先生当年解签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据说酥醪观的这位奇人并没有将自己的道术传与后人,而是将毕生所学写成了一本叫做《御世制人录》的书,然后带入棺材里合葬,永久的长埋在了地下。曾经有不少人到罗浮山专门寻找过仰度先生的坟冢,但都无功而返,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团。”
那道士点点头,说道:“这位仰度先生是民国时期酥醪观的一位道长,当年也确实与蒋先生会过面。至于传说中的解签‘胜不离川,败不离湾’,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是真是假,实在是不好妄加揣测。”
“是啊,据闻仰度先生在此次会面后不久就去世了,解签之事若是蒋先生不说,那么外人又是如何得知?另外,仰度先生坟冢位于何处,连酥醪观都推说不知,那究竟是何人安葬的他呢?”我说道,其实在自己心里,早就怀疑此事虚构的成分较大,如果仰度先生真的是鬼谷子第八十代传人,为何不收徒继续传承,而非要自断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