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长养司的医修更像是卖丹药的。但疗伤的丹药也是有丹毒的, 丹药越劣质，丹毒越强烈。在师门不得重视的低阶剑修，长年累月受伤, 总不能长年累月吃药, 只能挨着。要么等到伤势自然愈合, 要么就是“积攒”伤势到一定地步，再吃药，丹毒是控制到最低了, 却积了一身伤。

底层道修虽不像剑修这样受伤频繁, 但那些需要频繁做任务的杂役弟子，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平水峰的医修, 更接近于“医”，他们会更详细地检查病人的身体，也会对伤病做更细致的区分，不会直接扔了药让他们回去自己吃。偶尔甚至会用凡人的药物配合真元推拿治疗, 虽然伤势恢复的时间长点, 但好处是没有丹毒, 更温和, 而且不留旧伤。

真到了需要用丹的时候，也会十分注意剂量，能用半颗绝对不会用一颗。

“这丹药分成四份服用, 每三天服用一份，丹药的总药效会减弱, 你恢复的时间也会拖长, 但可尽量降低丹毒。”

“是，多谢师妹。”来看诊的修士已不是头一次来了，和眼前这位医修也都是认识的了, “师妹，我好奇地问一句，为何你们对丹毒如此了解？”

这位医修师妹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因为我们平水峰也有几位师弟师妹身有丹毒，大师兄为他们调理了许久，我们这些医修当时都从旁观摩。”

“原来如此。大师兄高风亮节。”

身有丹毒的师弟师妹，该正是“后十年”被楚霁衡收下的那些，听说是有人厚颜跟过来了，没想到，夏临风对这种人也一视同仁。

真要找这里医修的缺点，大概就是他们还喜欢用虫了，但让虫子在身体里爬，即使是剑修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但是……带着虫子，救急是真好用啊。没丹毒的快速救命虫啊。

以医修为例子，照苹果醋的话说，就是“面向普通人的平价大卖场”。

——在苹果醋的眼睛里，有种观眇宗的气运移向平水峰的感觉。敖昱的主线任务奖励，也在不断累积。

除了来听讲道的，来寻求帮助，来购买物品的，还出现了真正来切磋交流的修士，当然，也是底层的修士。过去他们只能也只敢在小范围内交流，毕竟这样低微的东西，说出来是要引自家峰头里的人笑话的。在平水峰，他们甚至能开一个小小的法会，和同道交流。

观眇宗里数量最多，最无人在意的垫脚石们，在这儿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还能得到公平与善意。在寂静无声的众多山峰中，唯有平水峰越来越热闹。

“有人渡劫了！”

“新来的吧？”“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两位师兄，真的到平水峰拜拜大师伯就能结丹吗？”

“谁和你胡说八道的？”“谁在败坏大师兄名声呢？！”“凡间上来的糊涂蛋吗？”

“刚筑基的小孩子乱说的，各位前辈息怒，息怒！”

“跟你说这话的人是害你的。”“大师伯是给咱们讲道解惑的，不是让你求神还愿的。”

“修行路得靠你自己走，大师兄只是给你点了一盏灯。”

“是、是！知道！知道！”

跟着师兄过来的少年人吓得不敢说话了，只他的师兄在边上诺诺称是。

等其他人都走了，少年摸着脑袋道：“我也知道修行得靠自己啊，我不就是打个比方吗。”

“别乱说了，观眇宗就一个大师伯，若是这些话传开了，坏了大师伯的名声，或是让大师伯寒了心，平水峰一关，咱们可就没了去处了。”

“嗯，师兄，我知道了……师兄，今天咱们上山吗？”

“不需要上山，今天白师叔在半山腰讲法，正好适合咱俩的修为。”师兄看看师弟表情，“算了，你想上山看热闹就上去 吧。”他知道师弟是小孩子心性，得他自己确定了是白费功夫，他才会定下心来。

师弟上山去了，许许多多的观眇宗修士，或和他一样面带好奇，或一脸郑重，或轻松微笑。这里不只是有正经的弟子，外门弟子、杂役，甚至在观眇宗为奴的妖怪，都能看见。看见摇晃着蛇尾巴的蛇妖时，师弟都愣了，但旁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守在路上的平水峰弟子也一脸淡定，他便清楚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平水峰大师伯的道侣，可不就是个精怪吗？他对于妖怪也是没什么门户之见的。

这位师弟的脚步更轻快了，他不是如师兄那样来明确地解答修行上的疑惑的，他其实更多的只是来见见平水峰，见见这个观眇宗中最与众不同的地方的……

——大师兄、大师伯，一开始其他峰头的弟子们，还只是在平水峰附近才这么叫，但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观眇宗元婴以下弟子多数已经都如此称呼敖昱了。

少数没这么称呼的，都是正经的天之骄子，被师门宠爱，或有家族爱护，总有人为他们量身解答任何问题……

敖昱从未放弃平水的脚步，胡朗瑛被他放出去平水了，每年平水道选送的年轻人也都在他的门下。

“学好本领，回去平水。”这是平水峰中，敖昱门下弟子们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不是为了个人的成仙得道，他们不需要在修行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道，这些孩子们从入门时就踏上了自己的道——平天下水脉。

夏家也在敖昱的掌控中，之前扶起来的小人，确实很聪明的当然要留下继续用，其他的已经因为各种原因陆续去祭刀了，意外让夏家养出来了一柄刑刀，敖昱很高兴地给小月亮的鳞球加上了。

“大师兄？”小月亮有一天问他。

“嗯？”

“有一天天下的水患都平了，你怎么做？”

“那就修桥铺路建码头，让天下变通途。”

“等到天下的路都铺好了呢？”

“让天下人饱腹，又或者是其他，这世上想干活，总不会少活的。”

此时，只有苹果醋在一边听得惊悚：这TM不就是发大愿吗？

这个修仙世界的修士们是真的迟钝啊，年纪太大感官退化吗？竟然没人发现来自身边的变化。

站得太高了，只顾着“高处不胜寒”，没人想到“低处百姓苦”。

嗯？苹果醋的赛博手摸摸下巴，这也是他过去没意识到的一个问题啊。真的成仙成神成佛了，这些家伙是要“福泽世人”“护佑苍生”的。但修仙的世界里，很少有提到修士要对平民百姓负责的。不过，这是作者的事，与果无关。

总之，宿主真的是条黑鱼啊，最初那么老老实实，在角落里干点小事情，现在分明已经搅动风云了，平水峰彻底让他盘活了。这股鲜活气儿，也正在越来越旺盛。

在苹果醋的哀嚎中，修仙无岁月，转眼间，五十年过去了。

苏小五是动的，他四处去游历探险，闯荡洞天，结交骄子，闯下了偌大的名声。

敖昱是静的，只是每隔十年，会带着小月亮外出一趟，去脚踏实地的各处平水道道团转一转，为他们解决些问题。去见见水神，为他们解决修炼上的烦恼。极偶尔，他们会去夏家。

但敖昱的主要时间，就是在观眇宗，在平水峰上讲道。

他最长的一次讲道时间，持续了四十二天。五十年间，这名声不止在观眇宗，其他宗门有很多弟子这么叫他。他们甚至会结伴偷偷赶来观眇宗，就为了参加平水峰的法会。

较远地区的小修士，甚至会整个门派跟着一支平水道的道团平水，他们盼着的是敖昱每隔十年的拜访，那时候敖昱是会说法的，虽然就算是临时赶来的散修，敖昱也不会拒绝他，但有了师徒之实，而不思回报，他们如何在修界立足？况且，只有“自己人”才能提问呢。

甚至，连妖怪也开始叫他“大师伯”了，虽然敖昱最初的名声在妖怪间不好听，说他杀了许多水神，还抓妖怪。

肥肥的狸奴：喵~

油光瓦亮的五黑：嗷呜！

看着没长个头，但颜色越发偏向紫红的红甲龟默默爬过。

但敖昱在外讲道的时候，也是不拘着妖怪来听的。被他点化的水神，也都修为大增。水神们的妖怪朋友先去听，后来传开后，便有大着胆子去偷听的妖怪出现了。

妖怪们也是很想报恩的，不过，敖昱身边已经有个妖怪了，更重要的是，这妖怪他又强悍，又好看，寻常妖怪是比不过又比不过——那些心怀侥幸出手的妖怪，身、体、力行地做出了表率。

看见小师叔手里的小手鼓了吗？那可是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好听的好鼓（皮）。

所以，他们就帮着治水吧。

不知从何时起，外界开始传“平水道人”喜欢收女孩子为徒。

修界的验灵是免费的，可对于多数凡人来说，下层百姓甚至不乐意让女孩去验，虽然知道去留随意，但“若真有了那啥根，岂不是让女子的心大了？”“根就是男人，女子有啥根？”“女子还能修个神仙回来？”“她若修神仙去了，我岂不是白养一场？”

小家族虽然乐意给女孩验灵，但都是局限在家族内的，且多是为了让家里女孩嫁得更好，比如孙皓襟。

只有极少数人家，给女孩验灵，并且愿意女孩子自己走出一片天。

但是，让女子去给平水道人做徒弟，老百姓还是很喜欢的。

他们认可平水道，知道传说中的平水道人是治水的大恩人，他们乐意让女儿去“侍奉”这样的仙人。

一听说这件事，敖昱就第一次以平水道引路人的身份，向各个道团的头领、与他建立了友谊的各国国主，以及各处水神降下敕令——严查假借平水道之名，拐骗妇女儿童者！结果，真抓了不少。

但是，敖昱没有辟谣他喜欢收女徒弟这件事，这让他在市面上多了很多乌七八糟的话本。他一点点名声的损失，至少给了一部分女子一个走出曾经生活的机会。

老百姓其实也很懵懂，也不知道送到哪儿是侍奉平水老仙人的，来验灵的应该就是呗。

出身底层的女修增多，女子们的机会才越来越多。不是说高层的女修们不善良，她们的家庭环境，甚至和小世家的女子都是天壤之别，她们一辈子就算活过上千年，可能都没见过平民凡人的女儿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的，偶尔从天上路过，还会羡慕下头的田园之乐。

观眇宗元婴期的修士们，也终于开始跟着变了。

首先是那些“杂役弟子”的师父们，他们多少要对弟子好一些。若依旧如过去那般盘剥，许多弟子是宁愿回去做外门弟子的，毕竟敖昱这个大师伯能给他们的，早已比这些正经师父多了。他们自己接取寻常任务，得到平水峰的指点，在平水峰通过交换与订购获得自己需要的物资，生活实在是很滋润的。

供奉师父，可以。但不能是盘剥，只能是合理的供奉。

一些有良心，只是不会为师的修士，也从敖昱那儿学到了什么，开始改变与徒弟相处的态度。

同门之间的相处，也有了些变化。天骄与普通弟子之间的分隔，变大了。过去修士们的偶像全都是那些天骄，现在修士们的偶像，是大师伯。呃，虽然他也是天骄。但他火木的双灵根，而且也是一路受着压榨崛起的，和寻常天骄不一样，是“普通修士里头的天骄”。

“一百个蠢材，也比不上一个天骄。一百个金丹，如何比得上一个元婴？”元婴及元婴以上修士，看不顺眼敖昱的，当然更多。

金丹真人，元婴老祖……金丹在修仙界，才刚刚算人，到了元婴才能正经开创一番事业。敖昱的成就，在许多正经的大修士看来，不过是过于好心的自耗罢了。

“他终日与蠢材为伍，实在是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又是一个十年，敖昱和小月亮从外头归来。到了观眇宗的大门口，两人下了云舟，他们想去山门下头的修士集市溜达一圈——这也是最近新出现的变化，山门左侧，都是摆摊的修士，不只观眇宗的，还有外地来此的修士，只要交了管理费，都能在此摆摊。这集市还是二三十年前出现的，小月亮和敖昱都会去溜达一圈。

他们先落，谁知道刚站在地上，旁边就出现了一个人。两人都下意识朝这人看了一眼，毕竟太近了。修士降落这么近，是很冒失的行为。

【啊啊啊啊！苏小五！】不容易啊，主角终于又出现了。

这还是近六十年来，两人头一回碰面。苏小五穿一袭黑色法衣，衣上绣有如龙鳞的暗纹，头戴一顶金冠，打扮极为华美。他身背巨剑，身侧站着白衣的俊美剑灵，身后则是观眇宗数得上名头的天之骄子们。

“夏师兄。”苏小五对敖昱点了点头。

小月亮在拽敖昱的袖子，这个暗号是——能打吗？

小月亮从不主动找麻烦，他从苏小五那里感觉到了敌意与战意，和偶尔自认为强大来找打的剑修很类似。却又多了点让小月亮更讨厌的傲慢。

敖昱一把将他的手指攥住，瞬间便能感觉小月亮的手在他的掌心中软了下来——不能打呀？

敖昱捏了捏他的指尖，小月亮反手将他也握住了——哦，好吧。

“苏师弟。”

苏小五对敖昱点了点头便昂首阔步朝着大门走去，那些天骄们跟随在他的身后。敖昱拉着小月亮也同样进门，他和那些天骄们顿时混在了一块儿，仿佛他也是苏小五的小弟之一，却又很好认，因为只有敖昱还是一身观眇宗的弟子服，其他人都是便装。

小月亮？小月亮穿着紫色的华服。

苏小五刚进门时，周围来去的弟子都在议论打量他。当敖昱也跨过山门，进入他们视线时，这些三五成群议论的弟子们，瞬间都站直了身影，恭恭敬敬地朝着敖昱行稽首礼，口中道：“见过大师伯！”

站在敖昱身侧的几个男女瞬间快步让开，他们可不想受旁人的礼。敖昱已经放开了小月亮的手，他也规规矩矩地向着小弟子们回礼：“师侄好。”

小弟子们得了回应，立刻开开心心笑了起来。敖昱和小月亮又对他们摆摆手，两人便手牵着手，去逛集市了。

小修士们便又来议论苏小五了：“苏师叔上回在桂苑秘境发现了魔修吧？”

“对，就是苏师叔发现的，将那魔修干脆杀了呢。”

可成为议论中心的苏小五，这次却皱了皱眉，明显流露出了不快。他们，是不议论敖昱的。

当他听见了从集市那边传来的吵嚷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师伯回来啦？”摆摊的弟子们笑着问，他们对敖昱少了些恭敬，多了些亲近。

他们大多是筑基的小弟子，也常常去平水峰，虽然只在半山腰师兄师姐的讲道就够给他们解惑了，但还是上去瞧过大师伯长什么样的。当然，一两次也就够了，去多了就是碍事了。不过，大师伯经常会传音全峰，讲的东西他们虽然当时听不懂，却都记录下来了，偶尔回想，经常有让他们陡然一惊的时候。

后来发现大师伯也常来逛街，最先见到他的人颇有些诚惶诚恐的，甚至不敢收钱。

“想回报我，就攒攒钱，去买平水峰的木傀、药物和法器？”大师伯的回应很坦然。

他比每个修士所想象的大师伯，甚至……师父，都要温和良善。

“小师叔，您看看，这是我寻到的无名野茶。”

“小师叔，这是我从凡间收到的百花酿。”

“小师叔……”

大师伯挺无欲无求的，想讨大师伯的欢心，还是把目标定在小师叔身上吧。

逛完了街，回到了平水峰，见过弟子，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

【苹果，苏小五未来的归处，是魔道？】敖昱突然这么问。

【！！！】苹果醋宕机了。

【看来是了……】

【宿、宿主！】他最近甚至都没有和宿主说两句话，一直都乖乖看戏的，宿主怎么就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了？

【我已经与修界、凡间、妖族的气运都有了深度的牵扯，但只有上一次，小月亮的情况让你那边亮了气运条。这说明我只有上一次触碰到了苏小五的基础，而这个基础不是人修，不是凡人，不是妖族。那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宿主。】苹果醋觉得他的内芯发热【对不起，你一直叫他正派，但实际上苏小五不是正派，是主角。】

原著就是一篇主角弃明投暗的文，所有的正派都是虚伪恶毒的，从被斥为邪恶的魔，反而让苏小五找到了真性情。魔是豪放的，是洒脱的，而魔修都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的。

主角都是这种人了，反派BOSS是更坏的人，才符合情理。

【无须道歉，苏小五也依旧是正派，不过，是魔的正派，魔是这一次量劫的天道所钟罢了。】

【……】目前为止，敖昱会逗弄试探他，但还从没有欺骗过他。苹果醋相信敖昱说的话是真的，这条大黑鱼的眼睛里，众生一向平等，真正的平等。

【那柄剑是魔剑？】敖昱摸着下巴，思考着为什么当时对剑灵的影响会让气运条出现【他那天不会险些被发现吧？】

【宿、宿主你要去告发苏小五吗？那个……在气运条没出现的情况下，你去找主角麻烦，很可能只会引发反效果。我这次不是出于私心，真的完全是以我的经验给出的建议。宿主，我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真的！】

虽然敖昱很悠闲，但六十多年，世界已经发生改变，敖昱的这条路，怎么说也比魔长道消的世界，对生灵友善吧？再怎么真性情，即便是被冤枉的，真的与魔沾边了，他就不是人了。说他有情可原？说他可怜？说他不得已？但魔之所以被称呼为魔，都是有原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