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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吗?”待天亮了, 敖昱依旧按照原主的混混样打理好了自己。
小月亮看着还有些蔫,他坐在床边,足衣穿上了鞋子却只穿了一只, 另外一只让他挂在脚尖上摇晃着:“好累……”
敖昱摸摸他的头, 倒是不烧了。
“我送你去周家。”敖昱道。小月亮听他说, 眼神动了动,黑亮的眼珠向左右各示意了一番。
“两边都有问题。”
按照顾清瑶的记忆,他左右的邻居都不是好东西。
左边的是个姓顾的中庸秀才, 说起来还得叫敖昱一声叔爷爷。但这人是个斯文败类, 还在书院里就荤素不忌,后来得了功名, 也惯常做些扒门翻墙的下作事。
右边的也是个衙役,李熊
李家在安朗县可是衙役世家,衙门里站、捕、壮的三班衙役,除了顾清瑶和他的几个走狗, 其余的要么姓李, 要么和李家沾亲带故, 或是李家的弟子。李熊也是李家人之一。
顾家和李家, 可算是安朗县的一文一武了,而且,文武不和……
顾清瑶一直没能在县衙的衙役里立住脚, 李家才是主因。其实,他到现在还没有被挤出去, 反而说明了原主的能力其实不差。
这位李熊比孙屠子还像个屠户, 身宽体胖,膀大腰圆,寒冬腊月也敞着怀, 露出满胸口的护心毛。他也是顾秀才的相好之一,甚至对身为乾元的原主也有些想法。不过,原主虽然喜欢乾元,却也喜欢俊的——孙屠子虽是个屠户,可也长了一副硬朗俊气的相貌。
小月亮如果是个强人也就罢了,如今病歪歪又有些体弱,敖昱是疯了才把他一个放家里?
给小月亮包裹齐整,弄得像是个胖乎乎雪娃娃,敖昱直接把人抱出去放驴背上,两人就出去了。
路过左边顾秀才的院子门,小月亮正看见门开了个缝,一只眼睛贴着缝正朝外看。对方和他视线对上的瞬间非但没有偷窥被抓的恐慌,反露出了几分迫切。
然后敖昱就一脚踢顾秀才门上了,里边传出尖利的一声“嗷!”
小月亮用斗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体弱总能养好的,让他心烦的是这身体的胃,妥妥一个小鸟胃,敖昱给他的烧饼夹鸡蛋,他吃了半个竟然就撑了。
和前几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情况,让他很别扭。
绝对不是不能满足口腹之欲,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小月亮:看我认真的双眼),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吃,怎么长身体,对吧?
路上路过了卖馄饨的摊儿,小月亮扯了扯敖昱的衣袖,俩人坐下了。
老汉的馄饨汤是羊汤,加钱还能给羊杂,混沌是鸡肉的,敖昱还让老汉给加了个鸡蛋,味鲜量足。
小月亮的鼻子告诉他“我要来十碗!”
小月亮的胃告诉他“十碗?能吃十个就算你赢了。”
小月亮就吃了四个,喝了几口汤,鸡蛋勉强啃了一圈蛋清,剩下归敖昱了。吃饱了回驴上,小月亮手里让敖昱塞了个东西暖烘烘的——原来是包在粗布手帕里的两个鸡蛋,手帕还有些潮,该是刚捞出来的煮鸡蛋。
鸡蛋塞在怀里,暖和得很。吃饭等一会儿,摆摊子的人更多了,敖昱又零零碎碎买了些东西。
周家就是昨天送了肉糜的那家,他们到时,周家兄弟正好出门。一听敖昱所言,弟弟周勇立马跟着回来了。
周婶子其实还不到四十,但已经满头花白,一脸皱纹,牙齿更是没剩几颗——营养不良很容易脱落牙齿,一旦掉了一颗牙,其他牙也就更容易松动了。她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却干净爽利。敖昱带着小月亮来了,她也不多问,把人让进了房里,给他手里塞了一杯热糖水。
敖昱从怀里掏出路上买的花生瓜子,周家兄弟是苦力,住的也非单门独院,周围都是苦力人家。敖昱到门口把花生打开吆喝了两声,院子里的孩子都过来了,高高兴兴一人分了一小把。对这些孩子来说,这就是如过年般的待遇了。
把剩下的花生瓜子交给了周婶子,敖昱看着小月亮躺下睡觉,这才跟一直蹲在门口的周勇出来。
走出了巷子,到了更宽敞的街面上,敖昱道:“勇子,你和你哥,可有当衙役的心思?”
周勇先是一喜,接着又忧。他们不在意衙役要入贱籍,可顾清瑶别看在外头人五人六,在安朗县的县衙,可混的不是很好。顾清瑶很多事都不瞒着他们,两人都也都知道,当了衙役若是没背景,就是苦差,甚至要命的。
寻常衙役,一个月只有十五个大钱,班头一个月也只有三十个大钱。所以衙役就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否则除了像顾清瑶这样家里有钱的,自己都养不活。衙役就不能太好心,更不能老实。
甚至跟着敖昱,还可能丢命,因衙门里但凡出了事,限期不能解决,衙役就得挨打。李家的不怕,因为打人的也是他们自己人,跟着顾清瑶的可没有这种好差事。
十几年前顾清瑶就连续挨过几顿打,这还是李家有分寸,知道不能把他打死打残了,手底下留了余地,可也把顾清瑶打怕了,这才就此一蹶不振。对他们这些顾清瑶的小弟,想来李家是没这些顾忌了。
周勇咬着嘴唇拧眉立在当地,被敖昱叫了两声,这才快步跟上:“哥哥……”
敖昱拍了拍他肩膀:“你跟你哥商量,若你们不愿意就找信得过的人,把位置卖了。一个位置少说能卖五两银子,但别超了十两,且千万别找嘴不严的。”他压低声音道,“就是咱们自家兄弟,我也只会跟你们几个说,其余嘴巴不严的,不会透。”
周勇越发感动:“哎!我们知道好坏。”
敖昱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们帮我把昨日帮了忙的兄弟召集一下,晌午我在老王头儿那请大家吃席。”说完两人便分道扬镳了,敖昱去了衙门。周勇去集市上找他哥,兄弟俩一块儿蹲着等活儿,外带商量这件事。
敖昱打着哈欠,一步三摇进了衙门,衙门里当值的属吏都过来道喜递红包,敖昱笑嘻嘻一一收下。反而跟他算是同袍的衙役们,除了敖昱手下的几头烂蒜,其他人都如没看见他一般,各自办事。
说这几位是几头烂蒜……还真不是埋汰人。他们就是一个比一个埋汰。
李家就是把废物塞过来了,烂蒜们也没有谁是隐藏大佬的情况,敖昱如原主那样坐下,吃着不知道谁孝敬的花生,喝着米酒,听他们闲聊。
另外一边,小月亮睡了片刻,一睁眼就看见周婶子坐在炕边做针线。因为没钱买蜡烛,总在暗光下做活,周婶子的眼睛也早就坏了,此时一针就扎在了指头上,周婶子却眉毛都不皱,只吸了吸指头上的血,便又继续缝补。
小月亮故意弄出些窸窣的声音,周婶子立刻将针线放进了笸箩里:“顾家夫郎,可别立刻掀被子,屋里头凉,裹着点。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周婶子说罢给小月亮掖了掖被子,便又去端来了加糖的热水,还用小箩筐盛着敖昱留下的花生瓜子:“你就在这里吃喝,有什么事就招呼我。”
“婶子,我的衣裳破了一角,还请婶子借针线一用。”
“好!”
他还穿着昨日那件绸缎衣裳,发髻换成了男子的单髻,只别着一根乌木簪子。
周婶子立刻将笸箩递了过来,小月亮跟敖昱当年可是刺绣过的,后来他只是耐不住性子懒得再捣鼓这些了——比起缝东西,他更喜欢砍“东西”,但简单的缝补还是够的。
他给自己的衣服缝补好了,将周婶子放在笸箩里的东西也顺手拿起来缝上了。
这是一件周家兄弟,不知道谁的坎肩,肩膀给磨破了个洞。
要按照礼制说,小月亮这就是“失礼”的。他已经嫁人的坤泽,怎么能给别人缝衣服,就算对方是两个中庸也不行。
可周婶子是明白人,也不多咋呼,小月亮随手给缝了,她就道谢一声接了过来。
“周奶奶,外边有个凶巴巴的大个子,在找这个好看哥哥呢。”有个扎啾啾的小男孩跑了进来,到了周婶子跟前说。
周婶子随手抓了一把花生,塞在他肚兜里了:“叫你小王哥哥,去把周哥叫回来。”
“哎!小王哥哥已经去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市井里的孩子,各种污糟事都见得多,一个个机警得很。
周婶子让小月亮去了临屋待着,这家有个大箱子,留在家里的一位大着肚子的叔叔(小月亮愣了一下的)把他塞进去躲着。
寻来的正是敖昱另外一头的邻居李熊,昨日小月亮被带回来时,防得严密,今朝出门他睡得沉,也没看见。还是顾秀才捂着鼻子跑来敲门,跟他说顾清瑶新娶的坤儿是个水灵鲜嫩的大美人。
顾清瑶是混混,却是讲义气的。这两人就是彻底的坏种。
李熊问了路上几个小贩,就知道顾清瑶是找谁来了,只是他不知道周家兄弟的具体住处,又让小孩子蒙骗了几次,真找到地方时,已经近晌午了。
“顾清瑶家的小夫郎何在?”敞着怀的李熊一路横行进了院子,看见门就提脚就踹,“我乃是顾清瑶的同袍,你家相公让我接你去见他呢。”
他这模样,谁都知道来势不对,他却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找着人就够了。
院子里如今就没几个当家人,大人无论男女留下来的都是家里较弱的那一方,还有好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其余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这种家庭,十岁左右就能出去干短工了。
李熊总算还没丧病到对着孕妇或孕夫做什么,但转了一圈没人,大嘴一咧,眼睛一瞪,就要去逼问周婶子。
“李头儿,干什么呢?”身后响起了敖昱不着调的声音,李熊一回头,看敖昱带着一群人回来了,他冷笑一声,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和敖昱擦身而过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给了敖昱一个挑衅的眼神。
结果他再走,脚底下却被敖昱一绊。李熊是有几下本事的,可他对着敖昱时,实在自大惯了,这一下他本是能站稳的,敖昱却先一步转身,一脚踹在了他膝盖上。在他前方的人赶紧让开,李熊直接一个飞扑,摔了个狗吃屎。敖昱紧跟着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脸上。
李熊双手去抓敖昱脚踝,却被他脚上用力,将半张脸踩进了泥巴里,李熊也被踩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彻底失了力气。
“癞子把驴粪抓一把来,朝他嘴里塞。”敖昱一指院子里的驴——这院子里的小孩儿拿它看稀奇,这半日竟然弄了不少干草来喂它,这头驴拉了不少。
“哎!”
敖昱招呼赖二,长得跟个猴儿一样的赖二立刻答应一声,他也不嫌脏,伸手就抓了一把最新鲜的,过来就塞李熊嘴里了。
李熊还迷糊着,可他被踩得呼吸不畅,嘴巴是张着的,被塞了东西下意识吞咽了两口,让浓重的异味给直接呛醒了,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赖二那张赖赖巴巴的猴脸。
“里——”他嘴里有东西,说话发音不对。
赖二跳开,李熊捂嘴坐了起来,一看手掌里的东西,再听见嗷嗷的驴叫和周围的笑声,李熊转身就开始呕吐。
“你——你——”
“你吃屎。”敖昱答。
“哈哈哈哈!”“李吃屎!”“李吃屎!”
院子里外,大人孩子,都在嘲笑着。这种聚居的地方,此时过来的人早已不只是周家这院子里的人了,也有些闲人混混跟在里头。
李熊这种人吧……他不要礼义廉耻,却又极要脸面,需得旁人敬他畏他。
“快来看他,满嘴是驴粪啊!”赖二偏在此时吆喝了一声。
李熊满脸驴粪,呕吐连连,攥着拳头想打敖昱,终究是在大人孩子的吆喝声中,以袖遮面,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