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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孙大郎的水渠已经挖好了, 十分顺利地引来了水,有水和没水果然是不同的,水渠流经区域肉眼可见地变绿, 之后的数年, 将会多出数百亩的好田地。
百姓无不雀跃, 都赞“神仙果然是没错的,挖水渠是给咱们引财的。”
颛孙大郎只是淡定地划拉土地种玉米,其余地方则安排人种草种树, 听说那边养起鸭子来了。
——如今的玉米长成也只到胸口(所以后世称呼某些人为“棒子”, 意为只有如今这高度的玉米棒子高),结的玉米棒子只比手掌略长了一点点, 还有许多干瘪的颗粒,但同等土地,玉米的收成依旧是远高于同类作物的,且更易于保存。没有了颗粒的玉米棒晾干后可以烧火, 玉米秸秆能够喂养牲畜, 也能烧火。
御田里也种了玉米, 元烈帝见过, 吃过,知道是好庄稼。
京里不少大户也跟着弄了种子,同样陆续开始种植了。倒是寻常小民百姓听说过, 却不敢轻易种植,怕种坏了, 颗粒无收, 一家人就要挨饿受苦了。但情况改变,也就是这三两年内的事情。
元烈帝敲着桌面,寻思着该如何调配人员。
让颛孙大郎回西南新地?英王和瑞王出使后, 那边还是需要人看着的,可白渠照也干得不错……
越熙要怎么办?他都快把草原踏平了,且在关外建城,带着人都跑黑水州种水稻去了。还真让他种出来了,今年上供了一千五百斤,元烈帝尝了,挺好吃。
元烈帝一边觉得也该把他撤换回来了,一边又觉得还是继续这么放着吧?
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额外给粮食补给,他的“王土”就自然生长了。
这就是有个绝世名将的快乐——元烈帝想想越熙,都能笑出声来。
好处越想越多,元烈帝就不想把人调回来了,可总不能让越熙和颛孙大郎一直分隔两地。虽说将领外出,家眷留京是应该的,可这两人情况特殊……
他俩的“三日新婚”,元烈帝已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这倒是一对儿真鸳鸯。不得不赞叹一句,年轻真好。
元烈帝寻思了两天该怎么拟旨,颛孙大郎的奏折先到了。
果然,又是极厚实的一本奏折,整本奏折最后总结为一句话——大食靠贸易起家。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地理上,整片大陆大食正好夹在中间,无论陆地或海上,大食都是必须的中转站,地理位置就是老天把金勺子塞嘴里了,他们必定会成为最成功的商人。
可有个问题,随着各方面技术与国力的发展,以及大食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东西方开始寻思着抛开大食,或尽量减少对大食的依靠,直接与对方进行贸易。
这一点西方比东方更迫切,他们是入超(进口大于出口),入的还都是瓷器、丝绸、茶叶等无法替代的物品。这几年东方奴隶需求大增,价格也有所上升,但奴隶完全无法与东方贵重的奢侈品同等而论。即使西方最有价值的男女奴隶,因为审美、语言与礼节的问题,在东方也卖不上价。
西方一直在寻找烧制瓷器的方法,他们目前甚至还认为丝绸是用一种特殊的东方植物纺织的,至于茶叶,他们还没能从东方偷到茶树幼苗。
和东方直接接触,既能降低原本进口的成本,也能更方便地,安排自己的人手进入东方探秘(偷盗)。
大食一直在阻挠,现在的奴隶,超过一半是从大食转手的,三成西方的大船队直接出售,但还有两成左右,都沉进了海里,或由大食商人出售了货物,原船主却不见了踪影。
东方这边的私人船队,不声不响消失的情况,比罗马船队更严重。
大食正从一个枢纽,变成了一个阻碍,甚至是陷阱。
看完了前半本元烈帝懂了,颛孙大郎看上大食了。
再看后半本,讲述的则是大食现在的国内政局。
大食皇帝也有后宫,但后宫中人只有三个等级——皇后、妃子、奴隶。甚至皇后都是翻译错误,那边只有第一王妃、第二王妃这种称呼。
他们皇帝继位的考验也极其残酷,新君继位必须杀死自己的所有兄弟,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所有后宫。这就是养蛊,这样继位的皇帝,别管是不是个暴君,反正不会是个懦弱之辈。
但大食外戚的问题反而极其严重,因为皇帝在皇子时期,斗的就是外戚,是他们母妃的家族。
他们上位后,既要给母妃的家族足够的报酬,却也必须重新团结过去兄弟们的家族。
大食皇帝的后宫没有封号,却有着更残酷森严的等级制度。看一看一代代皇子母亲出嫁前的名字,就会发现许多熟悉的姓氏。甚至还有一个妃子嫁了三代人的……
现在的这位大食皇帝,是个情种。他虽然按照传统迎娶了诸多显赫家族的妻子,可他最爱的宠妃是一位罗马女奴出身的女性(曾经也是一位罗马贵族女性),五个儿女全是和这位宠妃孕育的。前些年叛乱的王后(其实第一王妃),则是大食顶级家族的女儿。
随着宠妃的儿女年纪越来越大,皇帝也越来越老迈,各个家族与皇帝的矛盾也越发尖锐。
再加上与罗马的战争,双方不胜不败,但损失巨大。海上贸易东西两方都倾向于直接接触,陆地贸易罗马有了自己的分支路线,大食损失更多。
大食看似轻松,其实内忧外患反而是三个国家里最严重的。
王后叛乱被镇压后,其家族被其他家族分食,暂时压制了这种矛盾,但这是不够的。
且,虽然罗马意图攻击大楚,罗刹已经伸过刀子了,可与这两国的矛盾反而很好解决,和他们贸易就行了。大食才是目前阶段,大楚最大最难调和的麻烦。大食影响到了大楚的正常对外贸易,攻击落单的商船,以联合护航为名,限制大楚水师的航行范围。
大食皇帝必定会找个转移矛盾的目标,劫掠商船、加征过路费都是很好的选择,什么时候可能抽冷子就要跟新建的南海水师打一场。
“去,将西南新地的邸报拿来。”
“是。”
西南新地的邸报,有部分是英王写的,跟写家书似的,常常会说想家,想父皇,想母妃,会埋怨那边的气候,有一次说当地有人失踪,结果是让蛇给吞了,随信还把蟒蛇的皮给送来了,看见蛇皮,把元烈帝也给吓一跳,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妖怪。
元烈帝记得,英王还抱怨过大食的战船经常在他们附近游弋,派人去问对方就说是追海盗过来的。当时他还以为是英王大惊小怪,现在结合颛孙大郎的奏折看,这不就和陆上的投石问路一个意思吗?
元烈帝让太监一块儿跟着找,把西南新地最近一年邸报中与船、海等相关的消息,都誊写下来。结果他发现了一件之前看过就忘的事情——有一艘大食战船搁浅在了近海,以至于其他大食战船也都过来了,最多时围绕附近的大食战船多达十二艘。
后来潮水上涨,搁浅的战船脱困,大食船队这才退了。
当时看过便忘了,此时却汗湿了背脊。
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西南新地……虽有一年三熟之地,又兼如今商贸发达,已经和许多人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但对于一些老资格来说,又是“弃之无妨”吧?当年倭寇的事儿,甚至也有人说禁海,说沿海之地无甚产出,实行焦土之策,让倭寇无所得,也就渐渐没了。
这不就是“饿绝己身,硕鼠自亡”吗?偏偏如此说的人还自鸣得意。
现在这事儿闹出来,这群人还会跳出来这样说。
元烈帝重新看回颛孙大郎的奏折,确实颛孙大郎更适合处理这件事。
越熙小将军开疆拓土还要用打的,颛孙大郎开疆拓土,完全是疆土自己朝他的口袋里蹦,颛孙大郎还要挑挑拣拣。探囊取物?不,举手摘桃。
可奏折的最后部分告诉元烈帝,颛孙大郎还想留在陀安州。
他突然笔锋一转,开始讲述陀安州的水利,树木补种,开塘养鱼,玉米种植等等了。接着又谈及了官营的粮店——粮店的粮太多了,您看怎么办?我们隔壁州也出现了旱情,粮店要开过去吗?粮店现在已经出了蛀虫,陛下您看是不是斩立决?
他能在陀安州就处理掉大食的事情?
粮店太多,再看下一个问题,他要做什么,昭然若揭。
斩立决,自然是没问题的。
元烈帝给了敖昱“旱情初现,以官营粮店赈灾”的旨意。
陀安州旱情绵延近三年,如此严重的旱情,陀安州非但没出现逃难的灾民,丁口户籍反而飞蹿上升。虽然诉讼数量也是飞涨,但看着丁口,本地官员的考绩,也都是优——隐户少了,卖身为奴者少了,外嫁的少了,抛弃子女的少了,溺杀婴孩的少了。且分家的虽然多了,但乐意赡养老人的,反而多了。
毕竟,每个月领取的粮票,即便不去买粮也能直接卖掉,或当做钱花掉。
女孩子的出嫁年龄抬高了,生育率不降反增。
敖昱在写《官营粮店手册》,其中各项规章细致到让苹果醋都龇牙。
苹果醋【宿主,这样的规则限制是不是有些太严格了?】
敖昱【官营粮店是百姓救急的最低保障,它被称作‘店’,却不是商铺。它建立的初衷是稳定的供应,不是获得利润,更不是发展壮大。并且我还必须限制后来者从中盈利,虽然现在经营粮店的是一群聪明人,但未来,‘笨人’才适合粮店的岗位。】
【啊!】苹果醋又双叒恍然大悟【谢谢宿主解惑。】
笨,不是蠢,是拙,是脑子没那么灵动,想法没那么多,缺少野心与上进心,只喜欢安稳踏实,朝九晚五的人。
粮店的扩张十分顺利,有陀安州立在这儿当榜样,临近各州的百姓早就眼红了。否则也不会这些年陀安州嫁进来的姑娘无数,嫁出去的却少了。
百姓早等着粮店开过去了,甚至有些人家早早分了家,把一切都掰扯清楚,上好了户籍。
此时若有人嚷嚷粮店的不好,必会遭围殴,这种阻挠,在平民百姓看来,已与夺人钱财无异了。
皇帝圣旨下来时,这一年恰好因水渠之功劳,陀安州新辟农田的玉米丰收了。
西南新地则已经种了多年玉米,虽然西南新地因为气候原因,不太适合玉米种植,但产量还是很可观的。
西南新地的船队,再次回来了,这次他们带来了土豆。
后世的土豆至少有拳头大,但它被称为“豆”是有原因的。此时土豆最大的也不过是鸡蛋大,多为鸽子蛋大小,从土里刨出来时,就是一串大点的豆子。
还有巧克力!终于有巧克力了!当地人将可可豆碾成粉末后,加入辣椒作为饮料饮用。
敖昱捧着他们带回来的可可豆,热泪盈眶。
小月亮在冬天收获了满满一匣子巧克力饼干,这样的巧克力比纯巧克力更好保存。
“咔咔咔!”小月亮啃着饼干,笑得露出了小白牙。
船队在寻思着把羊驼和火鸡也带回来,敖昱表示羊驼可以,火鸡就免了,这玩意儿太难吃了。
粮店改革了,粮票分为白米与玉米面、豆子,白米数量锐减为三斤,老人和儿童五斤,但玉米面与豆子的供应量提高了。同时,粮店接收棉线换布、鸡鸭蛋换粮等小额业务。官府可以将大额的粮票换为小额,但不接受不同粮食和物品之间的兑换。其余粮店还有诸多的限制与规定。
比起寻常粮店,官营粮店十分僵硬,不知变通,甚至有时是蛮横的。
敖昱终于如一个巡按御史一样,开始四处巡查了,但面对这种情况,他却是乐见的。
他的底线是不可倒卖,敢这么干的,脑袋一概挂在粮店门口,参与倒卖的商人也一块挂了,家产充公,子女为奴。
但敖昱也很清楚,这种人是必定还会有的。
信王和敖昱一块儿巡查,三个皇子被敖昱放出去了,这就是三个愣头青,却是此刻的敖昱最需要的。
元烈帝还等着看敖昱动手呢,大食已经内乱了。
大食皇帝差点被杀,在忠诚的禁卫军保护下狼狈出逃。但是他心爱的宠妃和四个子女全部被害,只有小儿子随他一起逃亡。
统一了五百多年的大食,二十几个顶尖家族中的五个家族同时宣布自立为王。
元烈帝偷偷给敖昱去了一封信,向来都是臣子给他上密折,这还是头一次,他给臣子写密信:做什么了?
敖昱很快回信:让英王殿下与瑞王殿下分别对其中两个家族承诺,会以他们所掌控的港口城市为主要贸易港。
——没必要一定要做二道贩子,让东西的商船直接在他们的城市交税,并进行交易,难道不好吗?这样确实大食帝国的收益会减少,但属于城市(家族)的收益却会增多。
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其他帝国即使统一,也依旧实行着分封管理,家族利益才是贵族们所追求的。
当然其中还有更精细的操作和选择,总之,现在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元烈帝叹气,他特意派出去的信王和三个皇子,都没派上用场。
正准备西征的罗马见此情景大喜,再次改变了战略目标,进攻了大食。他们当然没蠢到让自己成为了大食的共同敌人,让这个初现分裂的大帝国再团结起来。进攻前他们也找到了合适的合作对象,三个家族被罗马和他们的合作者一起碾碎,分食。
罗马终于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充足的补充,整个帝国再次变得繁华向上起来。
大楚在屯粮,在发展生产。
敖昱身在西部,其实掌控着整片西南,随着高产作物的普及,官营粮店开始逐渐走出西部。
但敖昱只碰粮,原定的低价盐并没有碰触。倒是瑞王的“水师盐”越卖越广了,元烈帝每天都要收获厚厚两摞弹劾折子。
弹劾敖昱的南北都有,弹劾瑞王的多为南人(目前大楚的产盐地集中在南方)。
越熙来奏折了。
越熙这个守备将军的职务,其实是胡麻关的军政一把抓的,不过,目前胡麻关的政事归颛孙大郎管。颛孙大郎如今彻底停留在了陀安州最北边的一座县城里,确实已经成为了一位实际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胡麻关有事,是颛孙大郎上报,越熙上报的,都是关外诸城的事,但也走的是军报。这还是头一回按照政务的奏报流程,将奏折送到他手里。
这代表着,奏折在之前已经被六部与内阁的列位大臣们看过了。
元烈帝打开一看——北方发现了一处盐湖,方圆数十里皆为盐晶,其色玫红,食之味鲜。
随奏折附带地图。
元烈帝:“……”
“哈哈哈哈哈!油滑!”思索了片刻后,元烈帝笑了起来。
朝堂上又要变得有趣起来了。
元烈帝把奏折按下了,“悄悄”通知了信王,让他回京。
原本无声无息的朝堂立刻就闹起来了,无数大臣上折,暗示元烈帝“不可与民争利”“粮店的事情已经越闹越大了,盐的事情皇室也要插手吗?”
因闹得太凶,元烈帝“无奈”把越熙的奏折拿出来,公之于众了:“众爱卿说说,怎么办吧。”
然后大臣们就不闹元烈帝,开始内讧了。
南边的说:“以旧例办理。”
翻译:都是盐,就应该交给盐商们。
北边的说:“此为北盐,该重开盐引。”
翻译:我们北边的盐,得让北人的盐商进场。
金殿竞技场新赛季开打!
这一回打得比前几个赛季都要激烈,甚至有两次元烈帝还没来得及喊殿前将军拉架,就已有人头破血流了。
有盐(银)在前边钓着,这场面果然与众不同。
参颛孙大郎和瑞王的折子都没有了,甚至南边的还把瑞王拉出来说事,这次就不骂瑞王与民争利了,反而说瑞王的“水师盐”卖得极好,百姓交口称赞,抑制了过去飞涨的盐价等等。
翻译:陛下您看您儿子也是南边卖盐的,所以这北边的盐湖还该是“咱们的”。
元烈帝看着这一批歌功颂德,外带想把他也拉入伙的奏折,虽也是笑了,却笑得有些阴森——就半个月前,还是这些人,把水师盐骂得一文不值,罪大恶极。如今看来,这些人不是不知道水师盐的好处啊,只是,过去这些好处在百姓身上,在朝廷身上,他们捞不着,于是便没有好处了。
“什么东西。”
元烈帝把这些名字都记了一下,真想立刻把这群人都剥皮实草了,但不行,他们还有用,比如现在,都是很有用的打手。
闹腾中,第一批玫瑰盐打着贡品的牌子,进京了。随行还有一千牦牛、五千头牛,两万只羊。以及胡椒、孜然、八角等。
元烈帝:“……”
朝臣一见,果然玫瑰色的盐。他们现在才意识到一件事——没人吃过,这玩意儿看着好看,到底能不能吃?
两个本该秋决的死囚被从牢里提了出来,吃了一个月玫瑰盐,人不但没事,反而还被养得健壮起来。
这一年的中秋宫宴,元烈帝还真用了烤全牛和烤全羊。
元烈帝:“牛崴断了蹄子,已活不得了。”
想废话的酸儒也都让人给按住了,这时候还是吃吧,别找晦气了。
牛好,羊好,滋味也好。
最主要的,盐好,盐能吃。
此时信王已经回京,自从元烈帝登基后,就在朝臣中名声很好的信王,最近这段时间突然成了一个千古罪人,无数弹劾信王的奏折,几乎把元烈帝淹没——颛孙家的三口子都没受过如此“欢迎”。
“虽然很多事臣弟就没做过,但会让民间出现如此的传言,还是臣的过错。”
信王干脆请罪在家,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