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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昱十二, 这些孩子们最大的也就十一,但跟宫里的殿下们一样,该懂的都懂。
敖昱是他们的主子或宗族上的兄长, 无论教训哪边都合理合法。
小厮们还能忍, 可亲戚孩子也都是皮肉娇贵的, 顿时给打得嗷嗷乱叫。
不一会儿,就有人愿意说了。但初时都是乱说,什么自己跌的, 让他小厮打的之类的。然后就继续按着打, 眼看着一只只手让戒尺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赵妈妈和孙管事带着人抬来了茶几, 小月亮和敖昱喝上了热茶,吃上了点心。小月亮打了个哈欠,纯打人太无聊了。
敖昱吹了吹茶水,问:“停。现在是皮肉伤, 皮裂了, 肉可受不住几戒尺……”敖昱看向眼前横着的四个弟弟, “再不说话, 便跟前头的一样,全家发卖。”
敖昱喝了一口茶,把小月亮抱过来, 拍着他的背脊,让他在自己怀里睡。
他声音不大, 但戒尺停了, 院子里除了偶尔几声啜泣,再加风声,静得吓人, 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这群小厮年纪不大,倒是对主子忠心。】
【现在咬牙,被退回家里,日后勤跑跑,还能让主子记着。敢说主子的不是,一样要被退回家里,你猜他们还有什么下场?忠诚不忠诚,有时看的是立场。】
【啊……这就是为什么大户人家爱用家生子?】苹果醋不是问,是感慨。一家子的卖身契都给攥着,生在主人家,死在主人家,便是会贪些东西,却不敢不忠心。
“大公子,小人说!是颛孙御锦教唆三少爷的!”乱咬还是挨打,终于有人说点有用的了。
敖昱一听动静就捂住了小月亮的耳朵。
“我、我没有!你这奴才不能瞎说!”
一个开了口,下面都开口了,敖昱一皱眉,又都噤若寒蝉地闭嘴了。
“你们先说。”敖昱指指小厮们。等他说完了又对远亲们挑挑眉。
小厮们依旧没说自家的少爷有什么错,都说是远亲们挑唆,教坏了他们少爷,去跟四少爷打架。远亲们当然不能认,反过来说小厮们教坏了少爷们。
敖昱看着远亲们:“孙管事,安排人把这几位都送回家去。告诉他们家里,这几位大爷,府里伺候不了,以后别来了,再换个懂规矩的进来。但若是外头传出什么乱嚼舌根子的话……那这几家以后祭祖就在大门口站着吧。”
“是。”
“大公子!”“大——”
又看小厮:“你们便是有万分错,对主子却是忠心,到庄子上去吧,至于以后能不能回来?看你们主子。”
“谢谢大公子!”“谢谢大公子!”小厮们千恩万谢地跟着走了。
“赵妈妈,孙管事,咱们接下来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两位留几个贴心人便够了。”
两人只各留了四个人,其余人关上了门。敖昱向后挪,背脊靠上了椅背:“行了,剩下的都是自家人了。三弟,你过来。”
“大、大哥哥……”三少爷哆哆嗦嗦地,差点跪地上,敖昱看了一眼孙管事,孙管事一挥手,立刻便有两名仆人上前,把三少爷架住了,“大哥哥,我错了。”
“小点声。”敖昱又捂住了小月亮的耳朵,“错不错的,先别忙。我问你,你为什么打四弟?你打他有什么好处?你跟他有仇?”一边问着,敖昱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看你这样子,你也知道自己错了,会受罚。所以,你还是硬撑着受罚去打他的?这我就更不理解了,你想过你受罚时,也就是现在,要怎么应对吗?”
“我、我……”
“四弟,你也过来。”四少爷应声站到了三少爷身边,此刻他看敖昱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淡漠畏缩变得灼热起来了,敖昱看着他,问,“还不说?”
苹果醋捂脸:让我嚎叫一嗓子!这个眼神我拍到了!这句话我也录到了!轻飘飘的眼神,轻飘飘的提问,可好有感觉啊~~
“四、四弟你——”
“掌嘴。”
“大哥哥饶命,我没想威胁他!唔!”
“啪!啪!”驾着三少爷左侧的仆人闻声就抡圆了巴掌给了三少爷两下,不过,他这手底下显然颇有分寸,听着响,可三少爷只是见红,看着是被吓着了,但没伤着。两巴掌挨完,就扑在地上哭唧唧了。
敖昱当然看见他刚才的表情了,是哀求,不是恐吓。但没让他开口就开口了,该打。
四少爷不是傻子,三少爷挨完了巴掌,他就开口了:“大哥哥,三年多前,颛孙御锦也来了,后来没过几天,三哥就来闹我了。初时只是撕了我的功课,弄湿我的衣裳之类的,且只是在族学里头。可后来,即便是在家里,也……”
“你们几个,四弟有说错吗?”
别管他跟前的三少爷,一直不说话的二少爷,还是两个小的,都乖乖地摇头:“……没有。”
“所以,你还真的是听了外头的挑唆,来打你哥哥弟弟?”
“大、大哥哥……”“没打、没打。”
“把他拎起来,你站直了。你打他,因为你单纯觉得,打他很快活?欺负人很得意?”
“……”
“你说,我现在打你,欺负你,我快活,得意吗?你们说,我快活,得意吗?”敖昱先问三少爷,又看其他人,“不是哥哥就是弟弟,有一个拦着劝着护着的吗?你们现在站在这儿,快活,得意吗?”
众人都摇头。
“呵,知道我为什么现在突然训你们吗?”
“因、因为我们兄弟相残……”
“因为我进宫了。”敖昱道,“我原本就是个病得快死的,家里怎样与我何干?但我如今在二皇子身边,你们这破事传出去再让人参奏父亲一个家教不严、兄弟阋墙?你们猜,我和父亲会如何?”
这次他眼神扫过五个弟弟,连大的带小的都扫了进来。
“以为家里有势了就能更无法无天了?错!愈发要谨言慎行。你们做错了事,都得我和父亲去顶。我这没几年好活的,难不成还得为几个混账受罪?我告诉你们,谁给我招祸,我先把你们四肢打断,废人比好人听话。”
连受害者四少爷都跟着跪下求饶:“大哥哥!”“大哥哥饶命!”“大哥哥我们错了!”
“闭嘴。”小月亮在敖昱肩膀上动了两下,“这一回给你们长个教训,四十杖。”
“啊?”“大哥哥……”四少爷默默站起来了,看敖昱没让他跪回去,赶紧站在了敖昱侧后方,只留那俩跪着。
“减刑可以,《孟子》可会背?”
“……”
“《论语》背了多少?”敖昱一脸嫌弃。
三少爷:“背、背了些许……”
“在这儿背,背得多的减五杖。”
两个人磕磕巴巴开始背,敖昱听着他们的背诵,表情越来越难看:“老三推出去打五杖。”
明摆着三少爷是现场听二少爷背,在这儿滥竽充数。
背完《论语》,背三百千。
敖昱都被气笑了(表面上),三少爷连《三字经》都驴唇不对马嘴。
“下次我回来,三百千和论语,谁背得最差,谁挨。”敖昱看向两个小的,“好好学,过两年,你们也跟哥哥们一块儿背。二弟、四弟留下,你们都回去吧。我从宫里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已让人送去你们屋里了。”
两个小的都笑了,但笑得比哭还难看。本以为是看戏,谁承想是看自己的未来?
苹果醋佩服啊,宿主竟然不说道德,说利益。且胡萝卜加大棒……他想叫大黑鱼熊孩子终结者。
都是二皇子给他的小摆件,宫里多如牛毛,外头少见——用料的问题,很多材料直接进贡,外头即便有工匠,也难为无米之炊。
敖昱看着二少爷,他是张姨娘的儿子,和敖昱差了一岁。张姨娘是当年另一个让颛孙恬义开脸的大丫鬟,也是姨娘里唯一生了两个儿子的,大姑娘也是她生的(男女分开计排行)。
“虽也学得不怎么样,但终究是兄弟里最好的了。该奖。你可有想要的?”
【宿主,你不怕他找你要月……星星吗?】
【那我就把你暴揍一顿。】这些日子他对这逆子太友善了些,以至于让他得寸进尺。
【……】嘤。
他那句话其实是想问大黑鱼,为啥不加个“能力范围内”的注解?但被骂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老二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是傻啊?他要星星月亮?
“还请大哥哥赐下一套稍好些的文房四宝。”
二少爷果然不傻,这种自选奖品的最大价值能是奖品本身吗?那当然得是尽量博取好感啊。敖昱根本没必要多废话,他若真的要星星要月亮,敖昱先送他的就是他刚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二十大板减刑。
从皇宫,到陇国公府,苹果醋怀疑,这世界的平均智商得比前边的面包世界至少高一档。这可都是真孩子,都人精啊。目前出场的大人,也没有脑子掉线的。哦,除了陇国公夫妇那一对儿恋爱脑。怪不得天道求援,大黑鱼能应对自如,原主可完全应付不来。
“好。你也回去吧。”二少爷也走了,就剩下四少爷了。
敖昱托着小月亮的脖颈和背,但他如今只是个十二岁的病弱少年,太单薄了些,小月亮在他身上睡得不是很舒服,蛄蛹来蛄蛹去,总角在敖昱脸颊上刷过来刷过去,不过看他的表情,睡得还是很香甜的。
“为何一直不向母亲告状?”敖昱看向四少爷。
“大哥哥也说了,您是如今形势变了才伸手的。”
“你以为母亲乐见你被兄弟打死?”
“……是我错了。”
“我不会因为你挨打而给你什么特别的待遇,下次回来,我也要考你的背诵,若背不好,你也要挨打。只是你没有二十杖,因此便从打手板开始。”敖昱道,“你可清楚如今在兄弟间的情况。”
四少爷愣了一下,道:“知道。弟弟……不得兄弟们的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敖昱皱眉,“那几个成日待在一块儿,还真是谁喜欢谁?别学了个词儿就乱用。外头进来的小混账,想赶紧扒上三弟,便将你视作外人,他们一块儿欺负了你,就成了自己人,用下三滥的手段拉帮结伙。”
敖昱佯作憋气:“我和你们虽没什么手足情,却终归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欺负你,你不吱声,你们三个全没得好,全让外人给算计进去了。”
四少爷脸上发热,莫名还真生起几分羞愧。
“大哥哥,我错了。”
“你已经过了十岁,在家里你是个孩子,爹和我在外头闯,我们还有命在,你们就有一口吃得。可吃好吃歹,就得靠你们自己了。你房里的事,要担起来了。”
四少爷忍不住直了直背脊。
“稍后会有管事的去你房里。这可不是额外的奖赏,是去计算什么东西你们该有,但没有的。梯子给你搭上了,是从坑里爬出来,还是继续缩着,看你自己了。”
“是!大哥哥!”
“回去吧。”
“嗯!”四少爷走出这院子时,用袖子擦了把脸,有汗还有泪。大哥哥其实没给他正经承诺,可就是觉得日子有奔头了。
四少爷出去后,孙管事闷不吭声让人抬了一顶小轿进来——小到和滑杆差不多,但能在宅院的游廊巷道里来去自由。小轿上还有个小被子,正好给小月亮裹上。
敖昱道:“孙管事,给少爷们选小厮的事儿,就请您担起来了。找些机灵的,别像这回的,忠心是有,却一个比一个痴傻。跟着主子祸害主子,有脑子吗?”
“是,大公子。”
轿子动了起来,一摇一晃的,小月亮反而挺舒服,嘴角还带了点笑。
敖昱也闷不吭声地抱着小月亮上轿了:“去锦绣珍珑。”
二房里,少爷们目前还跟着娘,小姐们却早早就都让郭夫人给挪出来了。
今日院子里可是吓人得很,大哥哥去了前头,没多久姨娘们的院子里就闹腾开了。
姨娘们住的西小院,本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后来中间加了一堵墙,把一间院子分成了两个窄长的小院。张姨娘独住一侧,孙姨娘和钱姨娘住在另外一头。
生孩子这事儿上,只张姨娘生了两儿一女,另两个姨娘都是一儿一女。郭夫人管后宅也公平,没苛待偏颇过谁。但钱姨娘生性懦弱,同住的孙姨娘也还算厚道,可她自己连下人都管不住,还不敢告状,也管束着儿子不要告状。另两个姨娘更不会多事了,且还得远着她,外加多加管束自己的下人,免得让那边的给带坏了。
钱姨娘的下人这一日却全给揪出来带走了,孙姨娘的下人都给吓得在孙姨娘房里老老实实站着,就怕也给带走了。然后三个大少爷的小厮,都给拖回来了,一个个都打得不成样子了,先跟姨娘们告辞,接着就去跟他们爹娘告别了。
这些小厮们,都出自姨娘们在府里发展出来的亲信人家。这下子张、孙两个姨娘的院子里,也哭声阵阵了。
少爷们终于是回来了,两个小的没事儿,不过也让吓得厉害。三少爷让个杂役扶着,回自己小院去了。二少爷和四少爷回来了,都没挨打。
张姨娘抚着儿子的脸,听他讲述发生的事:“好好听你大哥哥的话,不可有怨气。”
“姨娘,我不敢有的。”二公子乖巧点头,“大哥哥只年长我一岁,但已经是大人的做派了,儿子敬佩他。儿子之前是错了,以后会好好用功。”
“好。不过近日且不急,你稳稳神,且明日与我见夫人请罪去。”
“是,姨娘。”二公子下去了,张姨娘缩在暗处流眼泪。
锦绣珍珑,听说敖昱的小轿子到了,姑娘们带着奶娘和丫鬟都迎出来了。
“大哥哥。”“见过大公子。”
这次的招呼打得很整齐,幸好敖昱把小月亮的耳朵捂住了。孙管事已经带着他的人退后了,赵妈妈带着一群妇人站在敖昱两侧。
小姐们都梳妆打扮过,站在敖昱眼前的都是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奶妈子,奶妈后头是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其他仆人都老实待在房里。
“把奶妈子都拖出来,一人赏十下戒尺。”
“!”
【不是!宿主,你都没个原因的吗?】
【封建家长。】
【!】
三个小姐和小丫鬟都跟苹果醋的表情一致,可三个奶妈子十分快速地道:“谢大公子赏。”
不用拉扯,规规矩矩站出来伸出手,挨打也脸上云淡风轻的,甚至挨一下道一声:“谢大公子赏。”
苹果醋:……
突然觉得,过去他那些努力善待下人,还总被反水的宿主们,很冤(傻)。
——我想打你就打你,和对错善恶无关,我有身份,我就是能这么做。我既然没事儿都能打你,那你最好想清楚要是犯了事儿,我会怎么罚。这就是敖昱要给下马威,身份摆在那,谁都清楚,谁都没意见。
敖昱抱着小月亮下了轿子,径直走进了院子里。院里是个二层小楼,小姐们都住在二楼,一人一间房。院子里很宽敞,有秋千竹凳,还有石桌石凳,敖昱看了看距离,在秋千上坐下了。
敖昱一个眼神,大丫鬟拉着小丫鬟退下了。
外头“谢赏”还在继续,三个小姑娘都有些不安。
“坐。”秋千上头被卡住了,荡不高,跟前布置了颇为精致的雕花竹椅。
姑娘们怯生生坐下了。
“知道我是谁吗?”
“大、大哥哥?”大妹妹道。
她和二、六的生母都是张姨娘,二妹妹和老五是孙姨娘生的,三妹妹和四少爷的生母都是钱姨娘。在世的姨娘,是一人一个姑娘。
“知道为什么我这次一来,就打你们的奶妈吗?”
“……”“奶妈做错事了吗?”三人都沉默许久,还是大妹妹开了口。
“我不知她是否做错了事。”敖昱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若你们想打谁,自己又不敢动手,便来找哥哥,哥哥来给你们打。无论是你们的奶妈子,你们的兄弟,还是今后,你们的丈夫。甚至……公婆也未尝不可。”
姑娘们最大的才十岁,敖昱说的,她们还稍微有些懵懂。可结合刚刚奶妈被打的震撼,她们还是把这话记下了——奶妈其实都是郭夫人赏赐下来的,在这附近几个院子的脸面,有时候比姑娘们的生母都大。
“你们素日里,都做些什么?”敖昱突然放柔和了声音。
三个姑娘一块儿低头,敖昱发现,住在一块儿,年龄差距不是太大的三个妹妹,彼此间其实没什么交流,即便最小的一个,满脸慌也都不会看一眼姐姐们。这是规矩教得严格,还是三姐妹日常也被教得不交流?
“大妹妹先说。”
“认几个字儿,描画样子,学女红……还学了学制香、品茶。”
“大哥哥,我和大姐姐一样。”
“大哥哥,我也是。”
“奶妈子都别留了。跟我娘说,都是谨慎人,教规矩很有一套,如今年纪大了,都回去养老吧。”
赵妈妈立刻领命去了,二妹妹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但绷住了笑,大妹妹和三妹妹都抬起了头,大妹妹道:“大哥哥,吴妈妈很好,还、还请留下她。”
三妹妹听大妹妹开口就闭了嘴,只是一个劲点头。二妹妹抿着嘴唇,显然是不想开口劝的,但还是随大流地抬起了头。
“哦?那你跟我说说她哪儿好?若言之有物,我便让她回来。”
“吴妈妈她对我照顾颇为仔细,每日衣裳准备得妥妥帖帖,每次饮食点心,都按节气冷热……”
【哇啊,这是背词吗?】
【不是。】
【咦?】
【因为有对比。】
她跟着颛孙恬义回家的时候,刚三岁多,后来长到差不多六岁,三个女孩儿才被单独放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