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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 多国战乱,各国之间什么手段不用的?但现在市面上虽也有人口买卖,各家各户养奴养婢, 明面上律法禁止杀奴, 但其实各家谁没个手段的?
就最简单的, 别管春夏秋冬,给奴婢身上浇一桶井水,把人朝柴房一放, 最多三天, 就一切安静了。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病死的怎么能怪主家呢?或者, 一瓢滚水灌进喉咙,不到两天,人也就没了,到时候就说他贪吃, 自己烫坏了喉咙。
可这些事儿终归是暗地里的, 上不得台面的。太平盛世, 能上台面的东西, 不能是脏的臭的。
尤其以敖昱如今的身份,他就不该和奴隶这两个字拉上关系。
“爹,陛下不知道我的喜好。”
颛孙恬义:“?”
“我给他两个。”敖昱微笑, “贪财、暴虐。”
颛孙恬义先是愕然,继而一笑:“大善, 是我想差了。”他看了看刚吃完一小盆八宝饭的小月亮, “熙儿是否也要给自己一个弱点?”
小月亮面无表情:“我惧内。”
敖昱:“哈哈哈哈哈!”
颛孙恬义:“……”
懒得跟这俩小子说话了,颛孙恬义背着手起身走了。他惦记着自家儿子好,就忽略了儿子在元烈帝刀口上跑。
但也不能怪元烈帝, 这也就是他儿子,这要是颛孙恬义的下属,且背景若是不大,颛孙恬义也得想法子把他宰了。无论他是奸还是忠,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麻烦,因为人就是不确定的。而这世上,以忠显名,又祸乱天下的人物,历史上多得是。
楚朝目前很好,稳稳当当地走就好了。
为什么太平盛世难出人杰?因为不需要,出了也要摁死。
现在敖昱还是得接二连三地示弱,可很难说元烈帝会不会在临死的时候,拉着敖昱一块儿走。
毕竟他总病弱就不死,也是很让元烈帝不快的。
贩奴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要命的把柄,对敖昱来说,反而是救命的良药。
颛孙恬义回去就洋洋洒洒,详详细细写了一本奏折,其中罪证还是敖昱提供的真·一手资料。
他已经是阁老了,有资格上密折了,第一本密折,弹劾的就是他儿子,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陛下啊,我刚刚进入武英殿,我儿子就做了一件有负陛下恩宠的糊涂事啊!我知道后,哭得不能自控,但您知道我儿子是个病秧子,打我又下不去手,怕把他打死了。熙儿和他娘还护着,我老弱之人,哪里打得过我的儿婿啊?还被他们推了个跟头。
陛下啊,我儿子他买卖奴隶啊。他偷偷地安排了家里的管家南下,买了船,将绸缎运到西边,又运了大量的奴隶回来。是奴隶啊,都是从罗马和大食那边买的。什么黑的、白的,那些衣服都穿不好的蛮人,都让他买回来说用来耕地了!
这个混账小子竟然说便宜,说那些人体壮如牛,且是异邦奴隶,打杀了也无人多管,您看看他,真是毫无仁义道理。
这就是奏折从文言翻译过来的大概内容。
元烈帝看得挺乐,这奏折,写得声情并茂,比话本子都好看,让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他这还能看不明白吗?自污啊,多少能臣都会玩的一手。颛孙恬义主动提的?还是颛孙大郎自己想的?
“唉,人家的大郎。”他对平王也曾经有过期待的,毕竟是头生子,“淑妃还跪在她院子里呢?”
“是。”汪福恩回道。
元烈帝手指头敲在御案上,沉思良久后,道:“拟旨:平王久病癫狂,淑妃念子心切,允其出宫。何时平王病好了,何时再回来吧。再赐淑妃金牌一枚,命其助平王管理家务。”
虽然早些年埋怨过淑妃不会教养儿子,以致平王子不类父,可淑妃傻吗?
她真傻,就不是淑妃了。
元烈帝少有的温情了一把,大概也因为他彻底把平王视为傻子了,他还是不屑于利用一个傻子的,平王彻底没有了用处,更没有了威胁,反而能让元烈帝稍微感情用事一下,但也仅此而已了,他可不能让平王想歪了。
至于颛孙恬义上的那封密折,元烈帝没动,他将它放在了一些需要单独拿出来的奏折里头。
有朝一日,或许会用得上,或许不会。
颛孙恬义再上朝果然也没傻乎乎地站出来请罪,那封密折,成了一件抵押物,获得的是元烈帝短时间内的信任。
至于淑妃,圣旨到的时候,她吓得伏地难起。圣旨宣罢,她哭得难以抑制。汪福恩走了,她关起门来,却笑得如花娇艳,她出嫁时,该是都没笑得这么好看的。
她要走了,众妃自然要送一送的。送了人回去,端妃让英王送了两个羊脸进来。贵妃自己在内室刺绣(针扎枕头)。谁都没想到,淑妃竟然是第一个熬出来的……
敖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小月亮。小月亮彻底进入了发育的快车道——更能吃了。
他的饭量,大到能一个人吃半头猪,非形容,是真实情况。
敖昱都怕他每天吃太多,长时间咀嚼颌骨和牙齿被磨损,专注于给他做柔软的食物。
不过他骨头,包括牙齿,显然也是和常人不同,怪不得那么沉呢?
苹果醋在本地小可爱天道的掩护下,偷偷给小月亮做了个扫描【宿主,小月亮骨密度极高,他一根骨头大概有常人的三倍重。肌肉纤维也比常人更致密,细长,有力。】
不过这也是原剧情的设定,原剧情有说假公子隐藏了力大无比的秘密,差点把主角给伤了。
但这就是很短的一段剧情,更接近于作者觉得干掉假公子的场面还缺点戏剧效果,就随手加上了,基本上是可以直接省略的剧情。
可小月亮这个天生武将拥有这种能力,就很可怕了。
敖昱现在想的却是,三倍体重,但体感可不只是三倍,毕竟小月亮可没有三倍体重该有的那个面积……一块砖头直接压下来,和一块砖头压在个针尖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吃着海盐(咸味)起司蛋糕的小月亮奇怪地看着敖昱:“怎么了?”
“我做了两个大的,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你吃一个,夜里饿醒了,再吃一个。”敖昱摇摇头,他刚刚只是感慨了一下,这辈子是只能他在上面,无论任何方式的,小月亮如果在上面,他别动,就这体重,敖昱都得给压出个内伤来。小月亮这辈子就是属秤砣的。
“嗯。”小月亮点头,“唉,每天饥肠辘辘,十八之前,我是出不去京城了。”
敖昱这样喂他,他都每天饥肠辘辘,这要是出去了,无论去哪儿,他都能饿死在路上。
敖昱戳了戳他头上的红绒球:“也不会,给,吃牛奶糖。”
刚喂了一块儿糖,砂锅炖猪肘熟了,敖昱转头把砂锅拿过来。
小月亮卡卡两口把糖嚼碎咽了,吃完最后一口起司蛋糕:“再放点酱油。”
“好~菠菜不错,给你拌个凉菜。”
“加点猪头肉一块拌。”
“我记得还有猪肝和毛肚,对了还有莲藕和鲜笋……”敖昱碎碎念地朝凉拌菜里加更多的肉和菜,最后端上来了一大盆。他也拿了个馒头,坐在边上,跟小月亮一块儿吃。
小月亮狂风炫入,敖昱是正常的男孩子饭量,吃得也不少,但相比之下,他就跟没吃一样。
一夜过去,敖昱昨日做的两个起司蛋糕果然都吃完了,但他还是能听见睡在身边的小月亮,肚子正在咕咕叫。
厨房也有人在,梳洗后,两个大号羊肉馅饼下去,小月亮只坐了半刻钟就出去锻炼了——消化强悍,且休息久了就又要饿了。
小月亮现在做的最多的是拉伸:“大哥哥,过来帮我压背。”
他坐在地上,身体前倾去摸脚尖。敖昱就帮他压背,可他整个人都挂小月亮身上去了,感觉也没多大变化。最后还是小月亮自己抓着小腿,一点点把自己压下去的。
“你别下去,这样继续就好。”
苹果醋:嘿嘿嘿嘿~记录,这可都是值得反复观看的珍贵影像。
小月亮脑袋上的红绒球扫过敖昱的脸颊,荷叶的清爽气息萦绕鼻尖,敖昱闭上眼睛,放纵自己就这么挂着,随着小月亮的动作,晃晃悠悠。
苹果醋停下了“记录”,乖乖自行小黑屋了。虽然这俩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就是让外人觉得,接下来都该是非礼勿视的场景了。
在大黑鱼和小月亮快快乐乐过着他们的寻常生活时,第一船奴隶到了,运河虽然还没开始大清理,但目前阶段只是不能行驶吃水太深的大船罢了,中型船只在狭窄水域以拉纤辅助,还是能在运河上通行的。
纤夫是很辛苦的工作,在烈日下光着脊背拉动沉重的船只,皮肤在烈日下皴裂,已经被纤绳磨出厚厚老茧的肩膀,依旧会被纤绳磨出血痕。
纤夫变少了,很多人咬牙去了西南。但留下干这一行仍旧是多数,因为他们不确定到了西南真能有自己的一口饭吃。去了就给地,这说得也太好了,有的人反而难以相信,觉得是诓骗他们的。总之,当纤夫们看着一艘需要拉纤的船驶来时,还是只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因为今天能有工钱进账了。
奴隶船就是其中的一艘,第一船奴隶,都是特别挑选的。别管皮肤颜色,他们都是身材健壮的青壮年男性,且在原籍经历了至少一年的奴隶生活,听不懂大楚的官话,可已经学会了顺从,他们是最初的门面。
这群奴隶用绳子串成一串,只腰上裹了块临时找来的破布,他们被驱赶下船的时候,岸上的人都傻了。然后,这群壮汉得到了一条裤子和一双鞋。
奴隶们在得到这些东西,并穿上它们的时候,是惊愕的。无论从罗马或大食来的奴隶,都是不被允许穿上衣服的——即便是那些能够穿衣服的高档奴隶,也必须露出奴隶标志(被烫在身上的)、项圈和锁链,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以逃奴论处。
按照规矩,奴隶更换主人时,要烫掉前任主人的印记,再烙印上新的。有些恶劣的人,会故意将烙印烫在奴隶的脸上。这些“优质”奴隶,也不乏更换过三四个主人的存在,他们身上大片丑陋的烫伤,委实骇人。
他们下船的码头上,人们不是没见过色目人,可这样的阵仗,还是将不少人吓着了。
尤其,有十几个奴隶在穿了裤子后,把裤子扯了个洞,自制了一条开.裆.裤——烙印在臀,如牲畜。
押送他的管事见状犹豫了片刻,也只是整理了下队伍,别让这十几个露在外头,实在是太伤风败俗了些。他没有再给他们一条裤子,管事的已不是滥发同情心的年龄与见识,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使把旧裤子收回来,也很可能在奴隶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群奴隶就一路招摇过市的,被送进了京城,分了三批,两批送向了颛孙家的两个庄子,剩下数量最少的,被送进了颛孙家的铺面当伙计。
元烈帝的桌案上,顿时多了无数弹劾的奏折。
颛孙家就没藏着掖着,船属于颛孙家一个旁氏子弟,奴隶当然也是他带回来的。
元烈帝看了一眼被他收在一旁的投名状:“……”
正常情况,你们不是该尽快遮掩吗?光明正大摆出来,这还是什么投名状?
这回颛孙恬义按规矩自辩了,没有对言官报以老拳——他也头疼,这儿子谁家想要,谁牵走吧。
“陛下还记得熙儿曾泛舟于海上吗?”
元烈帝“嗯”了一声,他还带了一群内附的野人国君来,现在都在南侯村种田呢。可这事后来元烈帝想了想,不太对——历史上会内附的王族,要么被中原兵马打得兵临城下了,要么是中原兵马在他们附近揍了别人,被他们看见了。
这些野人国君所在的地方,明摆着就没见过大楚的兵马……他们唯一见过的就是这位少将军,在此之前,这些人很可能还帮助过劫掠大楚的倭寇,怎么这群人就突然内附,还乖乖种地了?
他们应该确实是野人国君,这点颛孙恬义、越熙,当地官员都一致确定,且跟随奏折也供奉上来了一些野人国君的身份证明,金王冠、金项链之类的,虽粗陋,但也是当地最为贵重精巧之物了。
所以……这些家伙是怎么降的,又是为何如此乖巧的呢?
挨打了呀。
瘦削的少将军,乃是一位不可貌相的好战猛将啊。
“当时熙儿认识了几个朋友,也都是些不通礼法的异域蛮人,不过都是豪爽大方之辈。这些人前些日子送来了些特产,直接送到了瑞王殿下那。送的时候还道,若熙儿不收,那他们就一刀砍了扔海里去了。臣也是无奈之举。”
“……”金殿上的君臣和诸王,此时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两下颛孙恬义。他们是真没想到,原来颛孙阁老如此会编故事。
都知道这故事八成是假的,但没法质疑,还得道一声阁老仁义。不然怎么办?把那些“异域蛮人朋友”找出来?他要是真找出来了呢?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咬着不放的自己。
散朝之后,元烈帝摸着胡子,觉得这行事风格,颇有几分颛孙大郎的风格。
——所有人都知道某件事他就是故意去做的,可还是都得顺着他,因为他指出来的那条路,是最符合大局的。
但是,这次他买奴隶来做甚?
“去,拿舆图来。”元烈帝吩咐。
稍后舆图在书房中展开,元烈帝看着西南,又看外海,再看京城。
“清理运河……”
颛孙恬义修运河的折子还没上,他还在运作中。总不能他一上奏折,就跳出来一群人反对。这种大事都是要事先开足了小会,各方面达成一致,才最后在朝会上提出来的。
元烈帝当然是最早知道的,而且他也支持。
“奴隶……”
元烈帝舔了舔嘴唇,脑海中灵光一闪,让他动心了。
清理运河最大的问题,不是钱粮,是征发徭役。且一旦开始,都不用想,是必定会有人以劳民伤财鱼肉百姓来上折骂他的。毕竟不独他,只要是修运河的皇帝,都挨过这骂。
拿奴隶,虽然也会被说残暴不仁,但老百姓一定高兴。
财政压力也会低很多,毕竟大楚的徭役虽然是强制征发的,却会给报酬,就是报酬不高,另外还得给百姓安排吃喝住处。即便吃糠咽菜、挖地窝,这也得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当然,奴隶也不能彻底不管了,可总归无需如百姓那般在意。
元烈帝想起来户部原本塞给西南前线的发霉粮食了(对,他也知道),薛家补了不少亏空,但没补全,剩下的只能大家一起来装瞎,继续让它们烂,除非哪儿闹灾荒了,否则是不敢给老百姓的,但是,给奴隶呢?
这想法一出来就日日夜夜都在元烈帝脑袋里头转,虽说楚国腹地与西南都有色目人居住,北部与西北也有许多规划的异族,运河沿线应该也有,他们也都是高鼻凹眼。但这些人是极少数,多数底层百姓最远去到县城,这些人不会将他们视为同族。百姓不会因为奴隶的遭遇产生同情……至少不会有太强烈的同情。
尤其当他们意识到,奴隶不干活,自己就得去挖运河的时候,老百姓大概只会对奴隶拜拜佛,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颛孙恬义被叫进宫了,元烈帝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问颛孙恬义:“爱卿修整河道,欲征发多少徭役啊?”
颛孙恬义道:“初期五万左右。”
初期、五万左右,是五万起底。
这还只是干活的最低人数,还得有“照顾”他们的,从外地向工地运送粮食和建材的,工地上得有给他们做饭洗衣服缝衣服看病的,运河整体的修整清淤,这是绵延小半个中原,需要发动大半个大楚的大工程。
且,这五万,都要正当年的青壮,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走,剩下的家人很可能出问题,毕竟两地路远很难照顾上谁,说不定这一别,就是家破人亡,所以老百姓才如此畏惧徭役。
元烈帝略作沉吟,他登基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没有道德了。此时此刻,发现自己的良心竟隐隐作痛。
“奴隶……”他就说俩字,其他不再多说,毕竟颛孙恬义是个聪明人。
果然,颛孙恬义只是眼珠一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不妥。
“陛下,臣告退。”
“嗯。爱卿去忙吧。”
颛孙恬义走了,第二日他就上了一封多数人都看不懂的奏折——细数关外诸国的野蛮与不仁,不只罗马与大食,连罗刹国(农奴跟奴隶半斤八两)一块儿算上了,他们国内的奴隶生活都惨不忍睹,而且价格极其便宜,甚至很多情况下,奴隶是赠品。
比如买一个盆,赠送一个专门看盆刷盆的奴隶,很多时候买家还不乐意要,因为盆拿回去就能用,不需要更多付出,奴隶带回去还得给他或她饭吃。
“颛孙大人是不是发癔症了?”“关心别人国内的奴隶是怎么回事?”
但有些大臣却沉默不语,尤其是跟颛孙恬义私下里多次商谈修整运河之事的大人们。
这些人第一反应也是“此事有失仁义”,可除了这一点外,买奴隶对他们就都是好处。
于公,不消耗民力,便宜实惠,对国家的耗费也低。
于私,那当然是上下官员能捞得也多啊,还能正大光明地盘剥,毕竟一群话都说不清楚的蛮子,他们即便上告,可谁管?就是买来消耗的。
户部右侍郎先找上来了,青衣小轿地摸到了他们家后门,递上来的名帖和糊着信封。
郭夫人从下人手上接过信封的时候,都翻白眼:“这也就是咱家,但凡换了一家,都得让守门的家奴用棒子给打出去!”
颛孙恬义拱手行礼:“是是是,夫人治家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