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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开始专心于和商人的交流, 以及召集人手,购销木炭、煮盐贩盐、买木造船,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他带来了不少人, 有薛家的, 有郭家的, 还有颛孙家的等等,但还是不够。他十分直接地向小月亮求援了,请他支援人手。小月亮给了他些人, 但不保证这些人得用。
小月亮摊手:“用人这事, 我不是很擅长。我的习惯是,听话的上, 不听话的……下。”
“……”是不听话的“死”吧?虽然他的战损已经很吓人了,但这里边原来还有门道。
瑞王发现,他自己竟然是个善良的好人,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感激不尽。”瑞王还是感激少将军给他的人的。
后来他发现, 少将军给的这些人, 都不爱说话, 但埋头干事, 一板一眼。且他们的寡言可不是愚笨,正相反,给他们安排的事, 有时候瑞王自己都觉得难办到挠头,可这些人不能说必定办到, 可多数能有点进度, 他们是敢于尝试的人。
瑞王越来越喜欢用这些人,甚至还有些心疼他们,蔫不吭声的, 连奖赏都比旁人少了许多,还被那些能说会道的抢功劳。瑞王自己就是能说会道的,可他不喜欢自己的手下人也是能说会道的。
靠着一个破破烂烂,东挪西凑的草台班子,瑞王迈开了他在西南的脚步。他也是很有些天分的,能听得进劝,却非耳根子软的,该强硬时从不手软,恩威并施,宽严相济,虽然有时候还有些稚嫩,但已经能撑起架子了。
小月亮:“很不错。”
然后他就带人跑出去了,直到新年期间,他方才停下了脚步。他的战斗方式,实在很难让人认为他是在和人作战,更接近于“平推”。
且西南林密山陡,倭寇与部分本地盗匪勾结,藏匿于大山中,有时候本地人都难发现踪迹,但越熙总能把那些耗子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然后让他们死得干净利落。
四月时,他再次出兵。此时大股倭寇近乎绝迹,因为都知道,这位少将军就追着人多的打。于是这回小月亮很快就回来了。
小月亮:“爹,水师呢?”倭寇全被砍下海了,总不能让他用游的去打海上的倭寇吧?
颛孙恬义:“……”其他地方的海上一直不太平,水师过不来,他也没办法啊。
元烈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挺想把越熙送到东海水师上的,给他两艘船,看看他能打出什么战绩的,但是理智让他控制住了他自己——北方、西北都战云密布,最多十年,大楚很可能就要面对两线作战,可别越熙不善水战,让他就这么折在海上了。
毕竟陆地上,想跑容易。朝个山沟沟里一钻,都能躲开。元烈帝虽没去过海上,却见过大湖,海比湖宽广深邃得多,这要是海战中船毁了,无处可逃。
他虽惦记着过河拆桥,但可不想拿江山社稷开玩笑。随着军报越来越厚,元烈帝……舍不得了。
他这一朝,如今就剩下几个牙都快掉没的老将了,这次西南开战,筛选将领也是目的之一,结果筛出来了——越熙。其他将领全都默默无闻,即便军报上记着他们的名,但京城的君臣很清楚,这就是蹭军功的,当不得真的。
这就是出去捞鱼,坏消息是只捞了一条,好消息,这条鱼足够大。
因只有一条,杀了它,便没别的鱼了。又因这条鱼够大,它又能满足一切需要。元烈帝摸着最近的军报,脑子里各种思考。
他怎么就是颛孙家的呢?哪怕是另外几个郭家女婿的家人呢?
“陛下!东海大捷!”
“什么!?”
六月十七,东海大捷的消息送到了京城。
黑蝙蝠司徒夜、毒烟齐客、海上大盗白面龙孙乡等十数名数得上名头的倭寇全灭。
不过在元烈帝收到的密折上,他得知了更确切的消息。白面龙孙乡、梅寡妇赵梅儿等人,是内应。这些海寇说是死于那场海上大难,实际已各自改名换姓,重归大楚。那几个大头目,直接就换了旗号,从海寇成了水师。
奏折的最后写着:臣不敢居功,一切皆为西南都督颛孙大人之计。
颛孙恬义捂住了头疼的脑袋,他就比元烈帝早几天知道东海大捷的布置。稍后,瑞王找了上来,递给了他一封“好大儿”的信。
前一刻满脸都写着“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颛孙恬义在看了信之后,一脸冷静道:“行吧,都朝我来吧。”
瑞王于是将他和越熙怎么折腾的这件事一一讲述给了颛孙恬义,这整件事一靠的是商人们,二靠的却是瑞王的身份,以及大楚的国力。
倭寇嚣张,甚至有部分倭寇怀着入中原裂土的心思,可除了他们之外,多数人依旧是蚊子的心态,认为大楚意识到不爽,一巴掌下来他们就尸骨无存。
至于那些原本为中原人士的海寇,超过半数也都有着重归故土的心思。除去罪大恶极者,有些海寇甚至因为一直惦记着回归中原,所以动手的时候十分收敛,血债不多(硬扛的海商也不多)。
总督的身份还差了些,贵妃之子的亲王却足够了。此次剿匪,大楚表现出的态度已十分明确了。且对多数人来说,被一个王爷诏安,比向一个总督投诚有脸面多了。
瑞王甚至没主动去寻找,就已经有商人作为海盗的中人,主动找他接触了。
不过这事儿当然还得颛孙大人背锅,瑞王也跟被他挑中的海盗说得明白:“你们明面上不能是孤诏安的。”
无需他多说,海盗们就点头了。他是贵妃的儿子,京城里可还有皇后的儿子呢。兄弟争权,这事儿他们海盗也熟。
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就只有颛孙恬义了。来到西南后,他脱发的情况原本大大好转,毕竟根本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事情了。但在这封信之后,他刚刚长出小绒毛的头顶,又开始了疯狂掉发。
又过了两天,越熙来了:“爹,我出海玩儿去了。”
“陛下曾经给过我一道密旨,让我不要放你上船。”
“哦。那我偷着去。”
颛孙恬义仿佛听见了头发簌簌朝下掉落的声音,他在桌上抓了抓,最后咬牙切齿道:“赶紧滚!赶紧滚!”半月后,水师有船只靠岸了,第二天就有人来报,少将军偷了水师的船,跑了。
“拎鞋光脚跑的……”
这就十分有画面感了,前些日子刚来的消息,说少将军特别喜欢光脚去踩沙滩。
颛孙恬义挥手让报讯的士卒退下了,他只是多问了一句,谁让他讲述得这么生动的?
他眼前都浮现出越熙那如撒欢野马的模样了。
颛孙恬义摸了摸头皮,西南夏季炎热,秃一秃,挺好的。
小月亮去做海上的野马了,整个西南短暂平静了下来,此时最惹人注意的,竟然是瑞王的木炭生意。
西南的关外诸国,在历史记载中,也曾归附中原,只是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散去。主要原因就是那地方雨林过于茂密,交通不便。
想要占领这些区域,就要平整土地,至少把道路建立起来。但在雨林里平整土地,只是盘根错节的树木根系,就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花上三五年,也不一定能修出一条十几里的官道来。而人一旦离开,要不了多久道路就会再次被植物爬满。
随着木炭的买卖越来越繁荣,这种情况在开始改变……
红木炭没有顶替高级木炭的地位,但这是一种量大管饱的木炭。它恰好适合打入竹炭与石炭之间的中层市场。
于是,不只土著和野人,西南本地百姓也开始去挖木头烧炭了。瑞王将土窑公开,任由百姓去挖。但与此同时,瑞王和颛孙恬义却又放出消息,中原本地的树木都是新木,烧出来的木炭不好,只有西南林子的老木烧成的木炭才卖的上价。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放出去的消息,根本是多余。
因为老百姓自己很快就选择了放弃,随着战乱的平定,西南有了更多的工作,从纯粹卖苦力,到账房、书吏,各行各业都缺人。
生活在城市的百姓跑出去几十里找林子烧炭,再回来卖炭……还不如在城市里找活干。乡下的百姓也类似,忙活一通烧木炭,累死累活还脏,赚的也不过是仨瓜俩枣,真不如进城找短工。这还是一项不能让半大孩子代劳的工作,毕竟是动火的,嘴上无毛的,放不了心。
烧炭是西南小国许多民众的唯一生财之道,却不是中原百姓的。在西南卖木炭,竟好似是一桩老天爷专门赐给西南野人和小国的富贵差事。
瑞王坐在家里喝茶,颛孙恬义的手指头在自己的胡须上不断摸索,因他们都清楚,这给出去的可不是富贵。
西南外藩之民,烧了自己的根基,暖了中原百姓啊……
雨林里的烟不断冒,当地人欢欢喜喜地用木炭换回过去只能远观的布料、瓷器、家具,以及日用品。而这一年……西南恰巧有些干旱。
雨林,也是会着火的,着大火。
一开始看见黑烟,百姓和士卒还都以为这是西南在大面积地烧炭,想着这次可是比以往规模都大。
先是动物跑出来。接着,就是人了。
苹果醋【卧槽!卧槽!卧槽!】
他经常用这俩字刷屏的,就是默默地,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可是这次西南大火的消息传来,他又借着这里的天道跑出去看热闹后,苹果醋还是忍不住嗷嗷叫出来了。
【宿主,你是故意的吗?】
【是,树林太麻烦了。不过着火的速度有点快。】敖昱打了个哈欠。
【可是,你之前不还是十分用心地植树造林吗?】还把当时的功德分给了主世界的发明人员。
【又不是我的国土,等是我的地方了,再说。现在烧这点儿地方,无妨的。】
好像……也没错?
其实敖昱还是有些担心的,小月亮在西南,他可别在海上出事了。毕竟水火无情,他这是把水火都遇上了。
一个月后,小月亮他带了一船的王族还有十几颗脑袋回到了西南,此时的西南雨林的大火才刚刚熄灭。王族皆求内附,脑袋则属于没跑去东海的大海盗们。
元烈帝:“……”
颛孙恬义的奏章很好,歌功颂德都拍在了龙屁的点子上,他很开心。对于颛孙恬义想在西南建新城的事情,元烈帝犹豫片刻,批了个准。
越熙这孩子的奏折就让他心情复杂了,他着重描写了这些求内附的王族,各自国家的情况——基本就是个村,大点的就是县城。且这些王族,大多不通礼仪,不识文字,还不讲信用。
这些人的国家,距离大楚都有些远,可能现在这个时候,那些土地都有新人称王了。
这暗示很清楚:一般投降或内附的藩王,是要封侯的,朝廷是要花钱养着的,陛下千万别当了冤大头。
同时,越熙又表示,征战至今,他杀的盗匪,很多都是有悬赏的,陛下是不是让朝廷履行一下?还有,他在剿匪的时候,也把海盗历年积累的财物给剿了,能不能不上交啊?
元烈帝让人取来京城的舆图,在京郊的一处荒地上画了个圈,命名为“南侯村”:“西南所来之客,便安顿在此处吧。”犹豫片刻,元烈帝又将南侯村给涂了,“命来附之人,就地安置,建南侯村吧。”
一路进京,再让朝臣有了不对的猜想,或是真有哪个脑子不清楚的腐儒上书封侯,就确实是麻烦事了,不如直接安置当地。盗匪的财物,之前东海水师也有上奏,确实丰厚,但除少数物品外,元烈帝也都赏赐给了水师。那少数物品也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元烈帝还是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些将军们的。
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了。况且收缴了什么还不是他们自己说的?你这次要是都给搜刮了,倒显得堂堂帝王贪婪心窄,日后许多人干脆就不说了,还起了龃龉,妥妥的损人不利己。
越熙……他还小的时候,就有跋扈骄纵的传闻,是当时陇国公府的心尖子,大房二房那时候虽然不对付,但宠孩子的传闻是一致的。还有人说二房这是故意养坏大房嫡子,好日后让大郎继续在国公府作威作福。
后来大郎把越熙带进宫了,堂兄弟俩相处和睦,且越熙也有才名外传,养坏的传闻才渐渐平息。但越熙依旧跋扈高傲,他极少搭理外人,有礼却疏离,极清高。
如今独自在外征战,看来颛孙恬义也管不住他。元烈帝笑了,挺好,颛孙家不和,才是他希望看见的。
原来“童将军”是个小财迷,武将爱财,也挺好。
西南的大楚边境,颛孙恬义成功拓土百里。如狼似虎的士卒驱赶着盗匪俘虏,在烧成一片焦土的前雨林中,开出了一条路,道路的尽头,正在建立起一座城市。
西南各地张榜募民——来了就给地!要多少给多少,三年免税。只有一个条件,不能撂荒,必须在今年入冬前种上东西,即使在冬天里都冻死了也无妨,但必须有东西。
这消息飞一样从西南到了西北、北方。
就与过去那些世界一样,总是会有人为了更好的生活,愿意离开家乡拼一把的。尤其如今正逢盛世,百姓也知道西南大胜,盗匪死伤无数,国家有了新地。
老百姓携儿带女,扶老携幼,向西南拥来。
就此,西南战事已成定局。
年末,薛阁老称病求去。按理元烈帝该挽留一二,但元烈帝果断准奏。
薛阁老刚回家,兵部便上奏,愿“归粮”。
原定西南战事至少要打上五年,朝廷积攒粮草就积攒了四年。虽然里头有不少陈粮,但开战之后,粮食能吃就行。
结果这……两年?动员的兵力远远低于原本的预期,许多准备投入战场的一线兵马都一直坐在军营里啃干粮,就没轮上。甚至西南本地兵马,多数也都是真·枕戈待旦——待到了战斗结束。
所以,积攒下的军粮,就都剩了。
兵部左侍郎张泰和道:“陛下,前些年为西南战事,各地多少增了税赋,实在是辛苦了百姓。我们兵部商量着,是否可以用兵部之粮,抵扣明年百姓的部分赋税?这些粮食都在粮仓里,其中很多都无需转运。就是……臣等的禄米也是陈粮了。”
“陛下!”“陈粮好!”“对!陈粮好!”
群臣哗然,但多数是高兴,这可是亘古未有之大功德,本朝新创啊。
刑部尚书道:“陛下,此事务必派出得力之臣昭告天下!不可给贪滑之人可乘之机。”
消息传出,各地百姓果然都是拍手称快,甚至有些百姓会去埋怨父母官,为何当年不多征些税来,这样明年他们减免的也更多了——不识数的百姓还是多的。
太子一党彻底沉寂,归粮这事看似与英王党没关系,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就是英王党在幕后推动的。因为这件事唯一的倒霉蛋,就是户部。
兵部转交的粮食,是直接按照过去这些年户部转交给兵部的账册上算的。粮仓里的粮食,不可能是实打实的,多少都会有出入。兵部给的,正是出入最大的那些粮仓。
户部不认?这可是当年你们自己官员签字画押的,户部封条还在粮库大门上贴着,兵部可一点都没动。户部从上到下,统统都放血割肉还亏空,要不然,他们就得真的割肉了,割脖子上面的那一大块。
偏偏,户部没一个敢吱声的。包括户部尚书,皇后的大伯,皇太子的舅公薛磐,他是薛阁老回家后,薛家的领军人物。
别跟文人争名,更不能跟皇帝争青史,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敢站出来反对,立刻就会有“暴.民”窜出来砍人。
次年,恰好是大比之年。
春闱前,元烈帝忽然有了微服的心情。
他自从称帝后,只出宫过一次。他所统治的天下,与先帝所统治的天下没什么不同。做小买卖的和家里正准备婚娶的人家,还会在国丧期间偷偷埋怨先帝死得不是时候。
他们一边认为皇帝尊贵无比,另外一边又没把皇帝当回事。
可从去年开始,朝臣们便一直在说民心可用、万众欢腾、百姓尽皆称颂等等。
元烈帝便对皇城之外的世界,又产生了一点点的兴趣。
对现在的元烈帝来说,微服出行只是一件小事,毕竟他想看的,也只是自己的皇城脚下罢了。
但皇帝还是叫来了英王,跟着这位皇儿一起,出了宫。
很多人知道元烈帝出宫的消息时,正主都已经回宫了。他没宿在端妃宫里,却也没去找其他宫妃,一连两天,都自己在寝宫里休息。英王本人则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实在让人难以分辨,元烈帝这次出行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直到上朝:“朕……欲册封越熙为韬侯,武卫大将军。”
好了知道了,元烈帝对出宫的所见满意到疯了。近臣都知道,他是想待战事彻底结束后,再行册封颛孙大郎,将越熙打为男妻的,这其实也是分化他与颛孙家。毕竟哪个战功卓著的男性武将,受得了一直脑袋上顶着个夫君的?
现在封了越熙……看来皇帝对越熙更满意,因此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分化他和颛孙家。因为这样颛孙大郎就是男妻了,这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角色,身体所限没法建功立业,可这段时间英王党的动作,都有他的影子。
“父皇英明。”皇太子道。
英王慢了半拍,也道:“父皇英明。”
满朝“陛下英明”之声,此起彼伏。
待散了朝,大臣们私下里聚会,总少不了一句“英雄出少年”的感叹,这俩少年一个刚刚十八,另外一个更妖孽,十二出头。已经一个搅动风云,一个战功卓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