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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今年刚十岁, 也是个玉娃娃般的少年郎,看他的长相就能知道贵妃的容貌必定不差——不过还是小月亮最可爱。
“见过四殿下。”“见过大殿下,二殿下。”
伴读们行礼, 三兄弟彼此见礼, 趴桌上的二皇子也没刚才面对老大时那么随意了, 至少他坐起来了。四皇子身后,方才差点带着人打架抢劫的陶韩啸,此时也规矩得很。
不过, 入座的时候出现问题了——四皇子的伴读该坐最后一排。
意识到这一点后, 四皇子表情和伴读,六人的表情都明显地顿了顿。他看向两位哥哥, 眼神甚至在老大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些。
“二哥,你一向疼弟弟,弟弟就恃宠而骄了。你看我的伴读都是武将出身的,本就不善读书, 再把他们给安排到后头去, 这学起来越发不明不白了。让他们和你的人换换吧?我一定会告诉父皇哥哥给弟弟帮的这个忙的。二哥, 弟弟还小呢, 干脆你这座位也让给我吧。”
大皇子突然站了起来:“四弟,你过了。”
四皇子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大哥,你回去坐着吧, 我又没搭理你。”
“你!”
苹果醋【这四皇子……是猪队友了吧?】
【不一定,老四虽然恃宠而骄, 可他选的是老二, 说明还知道分寸。没老大多嘴,老二也就点头了。如今皇子们的举动,可都是当着伴读的面, 我们是会对家里说,要传遍朝野的。大殿下被架起来烤了。】
别管他们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现在大殿下不可能就这么坐回去。
大皇子的生母淑妃虽也出身勋贵,但极不得宠,能得妃位,只因大皇子是元烈帝头一个活过两周岁的皇子——这属于朝野皆知的事情。至于皇子们的品性,前朝只知道皇太子聪敏温良,四皇子骄横跋扈,其他皇子就是纯粹背景板了。
今日之事若被传遍朝野,对四皇子没什么损失,只是加重旁人对他的印象罢了。但对大皇子来说,可就不好了,被弟弟如此随意辱骂教训。弟弟不好,哥哥也太废物。
这甚至和夺嫡站位无关,就算他们都扶持老三皇太子登基,日后诸王可还得继续在京城过日子呢。看看现在的信王和平王,就知道实权王爷和失权王爷的区别有多大了。更何况,之前四皇子可没招惹大皇子,他还掂不清分量,自取其辱。
“大哥可有指教?”四皇子拱了拱手。
【宿主,你说可不可能,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为了保护真心所爱的女人,故意疏远她,无视她,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一起放任,只为了保护她?】
【你把你刚才的这个问题,稍微缓慢地,自己再问一遍。】
【一、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为了保护、真心所爱……不用了,我知道答案了。】这就是个伪命题,都大权在握了,还没有信心保护真爱的荣华富贵吗?
【其实,你问的这个问题,是有可能存在的。】
【哎?】
【前提是,这个君主已经进入中年,甚至暮年,前朝已经有可当大任的成年皇子。这个时候遇到了‘真爱’,隐秘处置,对各方都好。】
【啊!确实!多谢宿主!我、我尽量少说话。】
“太子驾到!”门口有人太监喊。这时候太子还没到,这是太子驾临前的通知。
几十号人立刻都出了门,按照身份站好。四皇子也不跟其他兄弟争夺站位了,老老实实在哥哥们的下首站好。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啦啦一群仪仗进门,众人无需跪迎,但也都得弯腰行礼,喊完了口号,皇太子恰好从大门口走进来。这就是皇太子和他兄弟们最大的不同,是最彻底明显的君臣的划分。太子身后的伴读们让得远远的,等众人行礼结束,才与诸位皇子见礼。
“太子哥,二哥让我呢。让他的人坐最后头。”四皇子一脸亲热地站在了太子身边。
“哦?是吗?推枣让梨,二哥礼让之德,我等兄弟自当学习。”
“多谢殿下夸奖。”
“时辰也差不多了,今日是刘学士讲读,我等快进去吧。”
一群人转身回屋里,陶韩啸故意撞了敖昱一下,把他推到了一边去。等其他人差不多都进去了,才让开路让敖昱进去。
苹果醋:emmm……这个绝对是猪队友——虽然我两次都猜错了,但我这次肯定没错。苹果醋捂脸哭。
【宿主,你要怎么欺负他?可以透露一下吗?】
【不知道,因势而为。】
【他……猪……】
【他也不是,他是扮演得很好的莽夫。】敖昱顿了顿,决定还是多说点,彻底讲明白【老四看似无所顾忌,其实行动有他自己的分寸。他就是在找老二的麻烦,他找他哥的,伴读找伴读的。对孩子,这种直接的碰撞可是比动嘴皮子简单。你为什么一直不问,大殿下是不是猪队友?】
【呃,他是吗?】
【他是呀。想一出来一出,行事冲动且不知善后。】
苹果醋彻底死心,躺平装死,不,还是爬起来看戏。
敖昱进去后,发现他文房四宝没事,但书都没了。陶韩啸故意坐在了他前头,坐下的时候还对他露齿一笑,恶意满满。
刘学士进来了,包括皇太子在内,众人起立:“见过先生。”此时此刻,再没了什么君臣,只有学生与先生。
带着众人拜过孔孟先贤画像,刘学士道:“今日诸位学生在此一心向学,我等便开始学《大学》吧。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位学生,你连《大学》都没有吗?”
头一节课,元烈帝自然不能安排个水货。这位刘尚本刘学士,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刘尚本虽然一把年纪也没成为实职官,官职也不高,但他给两代皇帝讲史,两代都敬称其为“刘师”。
——元烈帝曾想封其为少傅,可让刘学士以自己未有实绩为由,坚辞了。
这个问的自然是敖昱:“禀先生,学在我心中。”
“怎么个心中?”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敖昱开始背《大学》,“……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敖昱一脸平静,老妖怪欺负小孩,其实没成就感。
“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可做到几何?”
“修身。”
“哦?倒是个猖狂小子,那说说,你如何做到的?”
敖昱拱手,站到了外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座位上,再次拱手:“学生生来体弱,郎中有言,年不过垂髫之龄,如今学生却站在这儿,已可证学生于修身上有所进益。”
刘学士捏着胡子想了想:“知寿数,却长于寿数,勉强说你得了‘修身’确也没错。可还能继续向下背?”
“可。”
“《论语》《中庸》我便不问了,《孟子》背下几篇?”
“全篇。”
“五经呢?”
“皆可全篇。”
“不错,我朝又出一神童。你爹竟然一直藏着你,这可不好,下回见着,我可得好好数落数落他。”刘尚本对敖昱的情况不是很惊讶,他在翰林院三十多年,状元、榜眼、探花来来去去,他见了不知多少,见识了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物,敖昱目前展露的这点能耐,不过“豆光”罢了。
“可能讲《尹至》?”这是《尚书》里,很短小的一篇。
“不能。”
“可是没有学过?”《尚书》版本众多,某些版本里有伪作,有些版本里却会有缺少。
“不……”敖昱一屁股坐了下来,“是学生撑不住了……”
徐浅和程念先匆忙将他左右扶住,敖昱脸色瞬间变成了青灰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涌了出来。
刘学士也提着下摆,匆匆忙忙冲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学生……饿了……”
除了四个皇子,其余半大小子都是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车上倒是多少吃了点,但这个年岁的孩子,肚子就是个无底洞。只是来到皇宫的紧张与畏惧,暂时压制了他们的食欲。
“颛孙御鳢也太不成体统了。”陶韩啸在边上嘀咕了一声。
“他这是晕厥之症。”刘学士看他一眼,“把我带着的点心拿过来!”
翰林院里这样的症状不少,尤其做书籍整理编修时,常有人一站起来突然就倒下去了,就这么去了也不稀奇。他们这些老前辈经常随身带着点心,自己吃也让后辈吃。
茶水点心都摆在旁边了,敖昱撑起来吃喝。
“时候也是差不多了,你们先用了早饭,之后再来上课吧。”
伴读们顿时都十分高兴,齐齐道谢,只是脸上不显。
太子站了起来:“是孤考虑不周了。这头一天,本该做足了安排,却一时失察,以至于惊扰了刘先生的课堂。孤当认错。”
他一认罪,此刻他的身份就不是同学了,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勇敢认错的皇太子。顿时,应一声要去准备早膳的内侍不动了,众人全站起来了,敖昱直接跪下:“臣之罪,方说修身,便丑态百出,实在是大言不惭。”
“殿下勇于担责,大善之举。”刘学士对太子拱了拱手,“不过,现在还是吃饭重要。你也起来。”他亲自把敖昱给搀起来了,“方才说你修身好,说的是寿数,身体不好的这是老天爷给的底子。我若不将你叫起来答题,你也该是能撑过这堂课的。你去吃,大家也都坐下,等吃饭吧。四位殿下若是吃过了,觉得无聊,可以去外边溜达溜达。”
皇太子笑道:“多谢老师教导,老师说的是。”
负责的内侍这才出门,可他刚出门就是一嗓子:“参见陛下!”
原来元烈帝已经来了,且就在窗外偷听。
今日早朝无事,毕竟都知道一群孩子进宫了,陛下今日必是一定要去见一面的,让元烈帝保持良好的心情,十分重要。即便和勋贵伴读的孩子们没有沾亲带故的联系,这时候也不想得罪人,也确实没什么大事,当然是能错后的都错后了。
其实几乎他们前开始上课,元烈帝后脚就到了,从头听到尾巴。
如今被小太监叫破,也是到了该出面的时候了,他一脚迈进了学堂里。
刚坐下的众人自然又起来见礼,虽依旧无需跪礼,但今天弯的腰,快赶上大多数人这十几年人生里加起来的总和了——但若问他们还乐意不乐意继续在宫里弯腰,他们自然是都乐意的。
元烈帝道:“都坐下吧,到宫里进学,都是皇儿们的同窗,跟朕无需如此客套。”
他又看向刘学士:“刘师辛苦了。”
“教书育人,教的还是国之栋梁,不辛苦。”
这群孩子都是各个勋贵家里的继承人,即便日后他们不成栋梁,只要学了些仁义道德,不做个无赖祸头子,刘尚本就能说是功德无量了。
元烈帝笑了笑,他身边的太监总管立刻朝外招了招手,立时便有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了,里头是文房四宝与四书五经。
元烈帝摆手:“无需谢恩,好好进学,方才是正经的‘谢恩’,否则,便是欺君!”
当四皇子哈哈哈地笑起来时,敖昱才意识到,这是个笑话。有些宠,就该让其他人去得。
四皇子笑过之后,上前一步:“父皇,您可是知道儿臣的,进学的心窍就没开。现在可得向父皇求个恩典,求您提前饶了儿臣的欺君之罪。”
“不许如此无赖。”
“那……那父皇您至少给儿臣换个厉害点的伴读吧。儿臣要颛孙御鳢!他读书可厉害了,都不用带着书,直接就背出来了。倒像是戏文里的文曲星下凡似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四皇子摇晃着脑袋,“儿臣就是黢黑的,跟他这朱砂亲近些,说不定也能多两抹红。”
“哦?”
“……”
元烈帝看向了敖昱:“颛孙御鳢,你可愿到四皇子的身边。坐着回答,朕可不想你晕了。都坐着。”
元烈帝说着,背后已经让内侍放下了椅子。
“陛下,臣不愿。”
在四皇子“啊?你怎么能不愿意呢?”的撒娇声中,元烈帝问:“哦?为何不愿?难道是……忠臣不事二主?”
“颛孙家满门,只有陛下一主!”敖昱还是站起来了,深深一礼,“臣不愿作四 皇子的伴读,实在是因为臣有私心,想留有用之身,如父亲般,为陛下尽忠,为黎民作有用之事。”
“父皇……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儿臣怎么觉得怪怪的?”
苹果醋龇牙:绿茶!
“大胆!颛孙御鳢!你暗指何事?!”
二皇子站出来了,跪在地上:“父皇息怒!”
大皇子慢了一慢,可也跪了:“父皇息怒!”
“陛下息怒!”伴读们惊慌失措跪了一地。
除了内侍,元烈帝、皇太子和四皇子,现在就剩下刘学士和敖昱站着了。刘学义看着敖昱,因衰老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有些趣味的光芒,他甚至还有空闲捋了捋胡子。
“陛下,四皇子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若只是殿下,臣自然乐意辅其成一贤王。可臣体弱,不识弓马,遇到了强兵,只能有苦自吃。不久前便与这位陶韩啸在开阳宫对上,险些动了手。后来又……”
陶韩啸瞬间就从地上蹦起来了:“陛下!他说谎!”他坐在敖昱前头,还撞了敖昱的课桌,课桌被撞起来,撞得敖昱踉跄退后两步,他虚弱地按住椅子背,虚弱地站了回来,还虚弱地抚了抚额头。
程念先下意识张嘴,却让敖昱踢了他一脚。看见敖昱悄悄对他摆手,他便抿嘴重新跪好了。
“对对!陛下,他满口胡诌!”四皇子的五个伴读却全闹腾起来了。
五个人闹腾得房顶都要炸了,陶韩啸甚至指着四皇子,道:“陛下您看!四皇子气得脸色都变了!”
众人:“……”
莽夫很好用,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但莽夫往往缺乏遭遇突发事件时,随机应变的能力。
四皇子靠元烈帝极近,陶韩啸这一指,和指着元烈帝的鼻子没什么区别。
“大胆!肃静!”刘学士站出来说话了。
苹果醋【宿主,情况不对。】
【嗯,四皇子不傻,贵妃不傻……四皇子也被当成了莽夫啊。】一个陶韩啸就够了,四皇子五个伴读全是这样的,贵妃和四皇子的自主权还不如二皇子。
他说的情况不对和大黑鱼的不对,好像不是一个东西【我、我躺平看戏。】伴读里应该有不少“特殊人才”,但大黑鱼是最显眼的一个,是长线上边的鱼钩。大黑鱼还是很安全的,所以,苹果醋闭嘴。
陶韩啸也在呵斥后闭了嘴,四皇子道:“父皇,您知道韩啸的性格,这里边该是有什么误会。”
元烈帝没应,仿佛没听见四皇子说话,他的视线在敖昱和陶韩啸两人身上左右移动了两下。
颛孙家和陶家并无交集,郭家和陶家也无交集。
陶家曾经求娶过宣武将军的女儿,也被宣武将军卫护疆拒绝——将军夫人是端妃的三妹。
但后头也就没事了,毕竟陶家还是知道分寸的。
这可是进宫头一天,颛孙御鳢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这少年人胆子够大,却不是没分寸。
他竟然就这样将陶韩啸提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他是否得到了他父亲的某些暗示?兵部不会亲近贵妃?
方才说忠臣不事二主,元烈帝没想着算计一个孩子,反而是给他一个台阶下。颛孙御鳢就是给老二准备的,自然不能给老四。
“朕像你们这样年纪的时候,私下里,也常常和三五好友私下里打闹。看见你们,倒是让朕想起了年少时。”
一句话,事情变成了少年人的打闹。元烈帝哪里有闲心给一群孩子判案?
四皇子立马道:“韩啸,我就说你凶神恶煞的,容易惹人误会,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颛孙老弟……是我错了,惹了你误会。”
“陛下,臣不敢欺君。臣虽气虚体弱,却耳清目明。家父在兵部任职多年,臣从小见多了武将,知道什么叫面恶心善,什么是面恶心恶。且陶韩啸这话……他没错,完全是臣误会了?这不就是臣错了吗?陛下,君子有节,臣虽为小子,却也不愿与浊流为伍,臣祈归家!”
怎么说着说着就回家了?
“大胆!你这话是在逼迫陛下吗!”大皇子的一个伴读跳起来了。大皇子却还跪着呢,头埋得低低的。
二皇子匆忙道:“父皇!颛孙大郎为人刻板,一时失言,还请父皇赎罪!”
“陛下。”刘学士开口了,方才元烈帝说是少年人打闹时他并没说话,“此事还需详查。”
这个少年人,是在踩着陶韩啸,甚至踩着贵妃陶家邀名啊,且已经给他邀成了。
每天.朝元烈帝跟前递弹劾折子各种骂的言官们,就算是一种邀名的行为。每年京城会试,疯狂开办的各种文会也是邀名。现在这种碰撞和对抗,也是。未来随着这件事的每一次传播,都会伴随着陶韩啸的卑劣和颛孙御鳢的刚烈。
——前提是陶韩啸的名声确实不好,而颛孙御鳢刚才展示了才华。
言官这两年参奏陶韩啸的折子,在内廷处积了至少半个柜子。只是他的错事还不至祸害人命,只是闹事纵马,酒楼包场,最严重的也就是强买强卖之类的,与其说是纨绔,不如说是跋扈。而且会参奏他,主要因为他是贵妃最宠爱的外侄,打压贵妃的亲眷,也算是一种对正统的例行保护。
换言之,大家都知道参奏没用,但就是时间到了,要提醒一下元烈帝。告诉他,你宠谁都可以,但要有点度。甚至贵妃家的跋扈,都是假假真真的,陶家若不跋扈,文臣反而会怀疑这家子是不是别有所谋了。在过去,这是一场“各在其位,各谋其政”的平稳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