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苏无名知道自己的斤两。当个武夫, 打打杀杀是够的。真到了朝堂上,他没那个心眼。丐帮的人也差不多,心眼多的, 都朝佛道两家去了, 再不济自己找个地界立杆, 最不济的也是去当了净衣丐。
污衣派都是一群没心眼的,有老实人,也有蠢货。乖乖当老实人好了, 当蠢货作甚?
就盯着人家夭族的两人年轻了, 但他们除了年纪比人家大,还有什么比人家强的?
当年两人出关, 被许多人以为是无处可逃之下的无奈之举,分明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从十几年前一直布局到现在……且基本各派势力就是按照人家既定的布局闷头傻跑,你现在进了人家的口袋,吃了人家的好处, 就想叛变?
苏无名自问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他也不认为这群老兄弟傻到听不明白。他们不明白的, 是“你就是不如人家”。
苏无名活得够久, 他见多了这种人。虽无奈,但他却也知道,救不了。
即便多是污衣派的老人, 苏无名还是把他们都砍了,继续让他们活着, 是带累旁人。烧了之后, 也都洒在他们洒过汗的草方格里了。他带丐帮出来,是求活路的,数万兄弟的活路就在眼前, 不能让这十几个人败坏了。
老兄弟都杀,苏老帮主态度的坚决可见一斑。
他此刻前来的表情,仿若被捅了窝的狼。
“大祭司,老叫花子要去杀人了。”
敖昱无奈,前几次苏老帮主还是来表示愿意帮忙,这回直接杀气腾腾了:“苏老前辈,真没事儿。”
乐希看着这位老人家,问:“苏老帮主,您要一个人离开?”
他没招呼丐帮的人手,甚至看他背后的小包袱身边的水囊,该是只带着一点点的食水。
“感悟寺的大和尚也是有两下子的,我不准备带丐帮的兄弟去,只我一条老命豁出去,能杀多少是多少。”
从他当初来找敖昱,三言两语,就直接带着丐帮投奔十年,便能知道这老爷子其实是个直率暴脾气。否则,即使当年是情势所迫,这样大的动作,一次见面短短几句谈话便解决,也实在不妥。
乐希笑得露出小白牙,老爷子的脾气他喜欢。敖昱看他一眼,知道小可爱其实很想和老爷子一块出去剁人。
“老爷子,别担心。您若是骨头酸了想活动拳脚,让乐希陪您。”
“……”苏老爷子闻言细瞧着敖昱,敖昱也让他瞧。他是真的十分轻松惬意,没有丝毫的畏惧。
苏老爷子沉思片刻,笑了:“行,圣子,和老叫花子出去比试比试吧。”
敖昱有分寸,苏老爷子不怕自己这条老命被丢掉,但他不能影响人家的计划。
江湖联军这一路,一直到磐安郡,不能说顺畅,但也绝对不能说不顺畅。
这队伍行到半路时,已经集结了近万的人手,黑白两道都有,毕竟都是集结在讨伐魔教的大旗下面,大家目的一致。
这样的一支队伍,别说寻常百姓,即便朝廷的军队都不敢轻易招惹。队伍里的年轻人倒是集结起来,沿途挑了好几家的场子(背靠清源宗的)。
魔教的势力望风而逃,但英勇的侠客们,依旧绞杀了许多“魔教信徒”了,战绩颇佳。
(关注着事态发展的苹果醋:MD!江湖版猎巫!)目前白马镖局实际驻扎地点只有六个班郡,其余各郡看见他们,那都是他们接了跨郡的大买卖。且所有这些侠客们路过的区域,白马教的相关人员全部撤离,曾透露过自己信徒身份,或者与教中过从甚密的也都给劝走了。毕竟这些侠客只是过境,他们暂避花不了太多时间。
除了灭门的大事,其他的小事更是不计其数。毕竟,“吃个西瓜还要给钱吗?”
“主持……凌阳郡薛家的几个门人让人给围 起来打死了。薛家以及与薛家相熟的几人,都说要我们主持公道。”
“他们干了什么事?”普济大师没睁眼。
来通报的和尚答:“调戏民女。”表情淡定,显然已经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
普济大师睁眼了,叹了口气。调戏民女?真调戏民女,就没事儿了,这怕是调戏到了女侠头上,甚至俊俏少侠也说不定。且这调戏二字自然是文雅的说法,其实范围极广,涵盖了言语上的轻佻,到极度恶劣的强迫。
这些侠客们在家乡,都是写作白道,实为土皇帝的。先是从各自的家中赶到神光郡,又从神光郡一路西来。当初感悟寺中誓师,众人高喊口号的热情,已经在漫漫长路上消耗殆尽。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从抢黄金的路上,改到抢,不,杀夭族的。那种对于财富,以及获得财富后“美好生活”的想象,一直在他们的脑袋里翻腾鼓噪,这种人很难安生下来。可偏偏“护卫江湖安宁,为苍生赴死”等等之类的话,在他们嘴巴里叫得更大声,也更好听。
普济主持也和正经的大侠们商量过,请他们约束门人,有些人应下了。有些人却觉得普济主持是指桑骂槐不给他们面子,转身就走的还算好的,有些门派回去反而闹腾得更厉害了。更有些门派,觉得别人闹(抢劫杀人),他们不闹,这不亏了吗?还有本来老实本分的,被带着见了世面,也跟着闹的。
他们能怎么办?这又不是军队……不过是零散建立起来的组织。别看错的是这些“大侠”,但普济真敢宰一个,整个队伍都要跟着爆。
——普济此时有些后悔,十几年前,夭族之乱的时候,江湖人虽也有私心,但还不至于到了如此没脸没皮的地步。现在污糟成了这个样子,因为许多大家族都折在了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各郡少有能一家独大的,都是三四家逐鹿的状态,每家都缺少底气和威望。且这些家族门派根基还不稳呢,更没到“要脸要名声”的地步。
在他们自己的地方,或许和其他人互相对峙,或顾忌些本地亲戚,作乱时有所顾忌。这到了外头,还有感悟寺在前头顶着,能有什么顾忌的?
当年的大家族和大门派是镇山的老虎,这些有许多连犬、狐都不是,不过硕鼠赖猴之流,且是谁都不服谁的硕鼠。
若当年感悟寺未曾因为朝廷的出手而选择静默,保下那些老虎,是否今日也有所不同?
夭族……难道当年就想到了现在?普济摇了摇头,这是自己吓自己了,什么样的怪物能一眼看到十几年后的局势?
武林盟是朝廷的狗,谢勠力心性有缺,无需多管。朝廷和清源宗坐山观虎斗,对感悟寺是有利的,但是,他们是否有一天,也会后悔呢?
普济确实曾有过一时的退缩之意,可目前的局势……不能退。退了感悟寺多年的名声便毁于一旦了。至于僧众们嚷嚷的“谁敢与佛作对?”他虽知道是无稽之谈,确实作为主持也不敢指责的。
感悟寺又不是佛祖真身所在的西方大雷音寺,哪里就能和佛祖相提并论了?
所以,只能战。且必须胜,不可败!
因在前半截的路上闹腾得太凶,以至于半道上的城镇看见他们来了,就早早四门紧闭了。只当地的江湖世家出来当中人,为中人在城外安排营地,帮他们接洽补给。
当时有不少人闹腾,但人家任他们骂,就是不开门。然后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敢冲击城门了,只是到了大和尚们的面前闹腾。说什么“不给面子”“勾结夭族”“必定是魔教之人”云云。
大和尚们自然不理他们,结果又有些人滚蛋了。后边因为不进城,幺蛾子便少了许多,行进速度都快了呢。
如今到了磐安郡的鸾思城,之前队伍里就有人传,说陇西四郡的城池必然大开城门,迎接他们,以示自己与魔教无关,到时候自能进城欢畅一番,还可为当地百姓抓捕魔教,行侠仗义一番。可谁想到,鸾思城也是关着的,跟其他城池一样的待遇。
白马教进驻之前,陇西四郡佛道的势力本来就不大,在此一向只有小庙。如今城墙上站满了持弓的士卒,床弩都给抬出来了。
这两天都想着好日子的侠客们,简直就是一头撞在了城墙上,可自然是依旧不敢冲击城墙。即使这地方已经被他们骂成了“魔教妖城!”,还有人威胁“待我等大胜归来之日,便是你城灭之时!”
普济想,这种人死在战场上,对他自己和别人都好。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如此,善哉善哉。
当时还有人四散向郊外去了,说是去探路,但怕是祸害城郊的村落去了。可没多久出去的人就都回来了,村子都清空了,是正经的连根鸡毛都没剩下。所以,确实没“民女”,这是一肚子气没出撒,对自己人动手了。
“别管了,让他们自己闹去。”普济又闭眼了,这事儿是他师弟来报讯,不是那些人来求他评判个公道,就说明他们能自己解决。总被拉去评判这等小事,对感悟寺的威望也是影响。
“主持,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做什么?攻城还是屠城?”
“……”
普济甚至没将眼睛睁开,只是道:“把鸾思城攻下来,任由他们杀戮魔教教众,这些人立刻就亲如兄弟姐妹,你若愿意带队,我便给你一半的人手。”
“阿弥陀佛!”师弟吓得光头汗涌——瞬间变成了佛祖脑袋一般了。
“下去吧。”
可师弟还是自作主张了,毕竟这乱子也确实闹得越来越大了。
“各位少安毋躁,百姓愚痴,不知正理,因见识了魔教妖邪的神通,此时自然对其多有信奉。待我们剿灭妖魔,自域外归来时,他们自然得见真佛,重归大道,将今日的凶犯双手奉上。”
翻译:都别闹腾了,杀了夭族,这些偏远之地的百姓知道了我们的厉害,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反抗我们了。
“老衲亲自为几位义士念诵《往生经》吧。”
师弟带领几位老僧,亲自给几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因调戏民女给人打死的“义士”诵经超度。他心里也膈应,口中念着往生极乐,心里想着的是这种人该下阿鼻地狱。
如此行事,非他所愿,却情非得已。
主持普济整天就知道打坐,具体事务都是他与另外几位僧众负责,他们不是朝廷军队,一家家一派派说唯感悟寺马首是瞻。却也只是跟着他们一路行来,蹭吃蹭喝罢了。一万多人的队伍,聚在一块儿共商大事的人就得有五六百,都是掌门、家主、大当家,这待遇还得不一样。
有些门派三五天报一次辎重补给的申请,偶尔和尚们忙昏了头,就多给了。且和尚们是茹素的,就得安排人购买肉食,这购买的人经常闹出各种大事小情。
做缺德事的不只是薛家,认为薛家缺德的也不只是师弟,可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大局为重”。只要不满者闹起来,缺德的人是一定不会顾忌大局的,他们反而会说“我们来为剿灭夭族出力,却遭你们诬陷谩骂”。
执江湖牛耳的感悟寺更不能点评对错,毕竟他们彼此之间并非从属而是合作。甚至他们开了口,那些不满者反而会和缺德者站在一起,因为感悟寺这是在和“外人”站在一块儿指摘他们的不是了,而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来帮助感悟寺的。
然后事情就要闹大了,很可能他们还没看见白马城,就已经分道扬镳了。反正对那些缺德的人来说,他们去羊齿岭抢黄金也挺好,毕竟这也挺近的了。
结果和尚们只能捏着鼻子,和稀泥。虽然有时候,那泥巴看起来很像屎尿。
羊齿岭那边打得可正激烈,常常传出有人寻到大块狗头金的消息。——狗头金是真的,敖昱真埋的。且四郡的金店,按照狗头金的价格收购部分看起来很接近狗头金的黄铜矿石。
染血的铜矿石堆满了各地的库房,敖昱半点也不觉得昂贵。毕竟,他可是有个银矿呢。
敖昱给金店配备了好手与弓弩、机关,且下了命令,有人来抢就逃命,东西全扔下,金店虽然也遭了抢劫,但未出现人员伤亡。倒是淘金者的彼此杀戮越发猖獗,有些人甚至转移了目标,不再去寻找矿石,而是做起了截杀寻矿者的买卖。
部分要道两侧,新尸体堆着旧尸体,成群的乌鸦与秃鹫在此驻足。
可感悟寺至少要做到不能一口气让太多的人离开,他们虽没带过军队,却也明白什么是动摇军心。
一行人磕磕绊绊到了望南关时,只剩下八千多了,他们在城外刚驻扎下来,没过多久,又险些和当地驻.军险些打起来——抢了羊。谁知道羊并非哪个大户人家的,而是望南关的军队养的。
驻.军里的人找出来时,侠客们正在吃烤羊肉……
感悟寺掏钱呗。
万幸,之后收集物资和寻找向导,全都顺利。
“主持,明日就要出关,为何您今日却叹气不止。”
“这一路上……需要外力相助之事,都极顺利,麻烦都来自我们内部,你觉得这正常吗?以弘泽师叔在羊齿岭所经之事,以夭族一贯的谋略,他们会什么都不干,看着我们杀到他们家门口?”
“那……我们再停留些日子,观察一番?”
“老衲已经拖延了数日了,向导也换了两批。”普济摇了摇头,“走吧。”
众多江湖人士浩浩荡荡冲入关外时,主角团再次迷路了。他们早该到塔库勒城落脚的,谁想半路上突然遭遇了沙尘暴。他们所在的那辆车,直接被吹了起来,一路旋转摇晃,车子落下来摔散了,商队也不见了踪影。
万幸这次团队里新加入了一个巴尔撼,车上还有些水和食物,四人虽然各有心思,但都很识时务,这个时候一个比一个乖地团结在巴尔撼周围。
他们先是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绿洲,本来想在那儿等待可能来此的当地人或商队,可又是一场沙尘暴……
再被扔到地上,他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群倒霉蛋已经彻底消耗干净了食物和饮水。
这一天,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在沙丘下连成了一个串儿。
巴尔撼将双手放在胸前,开始在心中默诵安魂的经文。其他人也都闭上了眼睛,各怀着自己的心思,等待死亡的到来。这是天要绝他们,非人力可抗。
“叮铃!叮铃铃!”
“噌!”躺着等死的五个少年全爬了起来,他们看着彼此,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对生命的渴望,显然不是某人在临死前的幻觉,是他们一块儿听到异响。
“叮铃!”
铃声再次传来,这次更接近了,它听起来不像是驼铃的声音,却必定是人才能闹出来的动静。
“救……”刚才爬起来时他们虽都很灵活,再想有别的动作却是千难万难,真真扯破了喉咙,满嘴血腥味道的求救,却也只是低弱的气音,风吹砂砾的声音都比他们的喊叫刺耳。
潘良思咬牙,一掌拍在了巴尔撼身上,巴尔撼直接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飞了出去,且一股内力支撑着他的四肢,让他落地之后,依旧能不受控制地前冲。
当巴尔撼看见前方的队伍时,他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角此时却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假如知道来的是谁,他一定不会让潘良思把他拍出来。
真神在上!在下面老老实实躺着,苟延残喘活得才更长些!
那叮铃铃的,正是白马教大祭司与圣子的大轿,就巴尔撼调戏的那位圣子……
“扑通!”内力耗尽,巴尔撼倒了下去,恰好他在一个小沙丘的顶端,就这么一路滚着,滚到了白马教队伍的跟前,他仰面躺着,想着至少死在阴凉下,比被暴晒着嗝屁更舒服些。
乐希撩起幔帐:“小老虎吗?”
“……”他都没叫过我“小黑鱼”呢。
【正派?】虽然上次在皇宫时,根据苹果醋的反应,可以确定正派该是飞絮楼的,但巴尔撼这种两次送到他脸上的巧合,也实在是让敖昱有些怀疑。
【不、不是。】大黑鱼脸上写满了“好想杀掉啊”,可以说是十分凶残了。
乐希拽了拽敖昱的衣角:“小孩子罢了。”
敖昱看他,刮了刮他的鼻尖:“小坏蛋罢了。”
乐希如何看不到他的不快?他看到了反而高兴着呢。
他们相守至今,虽也碰到了一二追求者,但不过是初见了乐希好颜色,色迷心窍罢了。要么知道了两人真实身份后,立刻低头认罚。要么自以为是,丑态百出。
前者两人不介意放放手,后者……应杀尽杀,自然是理所应当。
在所有的登徒子当中,这个小老虎,有点好玩。
毕竟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年纪小,一个长相不错的小孩子叫“美人儿”和一个猥琐油腻的成年人叫“美人儿”,给人的观感终究是不同的。
——他活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能证明敖昱其实没在意他的冒犯。
偶尔的小小嫉妒,不过是生活中的小调剂罢了。
“好~听你的,把这个小老虎带回去养吧。”
“呃!啊啊……”巴尔撼迷迷糊糊听见了敖昱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没忘记还有几个小伙伴等着他。
【哦。】敖昱突然在精神世界里就这么传递了一个发音。
——即将尘埃落定,反派和正派连见都没见过实在不该,总该有一场对决,于是正派被送过来了。
【嘤。】呜呜呜嘤嘤嘤呜!苹果醋能说啥?反正他已经躺平了,也一直都很遵守系统规则,发生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呜呜呜!
可在哭唧唧的同时,苹果醋也放心了。就像观眇宗世界,该有的大决战总会发生。
敖昱看向巴尔撼所指的方向,看来,主角就在那里了。
“过去两个人,把人弄过来。”
【乖,不杀。】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