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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昱带着士卒, 一边补刀,一边走到了圆空的面前。
“阿弥陀佛……”圆空口宣佛号,“这位施主, 还请给老衲一个痛快吧。”
敖昱蹲下来了, 轻声问:“大师, 您死了,您养的小和尚、小尼姑怎么办?”
“!”圆空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敖昱。有些像是膻味的乾元信香轰然炸开, 众多乾元士卒赶紧推开。有两个弱小的, 直接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还是让中庸帮忙架出去的。
“还真是怒目金刚。”敖昱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依旧吊儿郎当地蹲在那儿,收敛着自己的信香,并不与圆空对抗, “大师, 我要想找那群孩子的麻烦, 现在就是拎着他们的脑袋来和你说话了。”
敖昱留他的命, 正因为这位圆空大师在岩州的清河县建了一座普济寺,专门收养各种孤儿,不强迫他们断发修行, 还会教导他们习文练武,清河县有个罗汉镖局, 就是这群孤儿创立的。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甚至那些孩子都有许多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到底是哪尊佛陀。毕竟,圆空大师可是积年的老匪, 若让人知道了情况,官、匪两边,都会有人找孩子们的麻烦。
敖昱会发现,因为无论普济寺或罗汉镖局,发展得都太顺利,这里边的人也都太和善了。
可这些孩子里没有谁有着能力出众。
在这种世道里,能力出众的尚且要经历万千险阻,一步不慎便是坠入深渊,何况一群资质平常的人?
有人小心谨慎在背后护着他们呢,这人不可能是朝堂的,更不可能是当地的家族,就只能是山上的了。
圆空:“若施主要和尚背弃卧虎山,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大师,我想和您联手,将三大王沐猴救出来。”敖昱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他都安排好了,就是缺了一个能让沐猴乖乖跟着走出来的人,大和尚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这就是敖昱抓捕的全过程了,他丝毫没有对赵有胆隐瞒。
赵有胆方才还以为顾清瑶善战,此时听他一说,心知对方又是运气好,竟然有点高兴。对方没这么强,他也没这么差,赵有胆面上带笑,又问他:“那……该如何与知府大人言明此事?”
顾清瑶走了这些日子,他越想越后悔,当日不该那么急就去了衙门,明明该与顾清瑶商量好的,至少该问问他,如何跟知府说话的。
敖昱道:“大人,说句难听的,这回知府大人,大概都不会让您进门。”
“……”赵有胆不是很相信,哪里可能呢?
然后他就没进门了……
连门房都没让他进去坐坐的那种。
他在府衙的侧门,等着当地的军丁进去禀报,稍后那人出来,傲气道:“我们大人说了,人交给我就行了。”
“嘭!”一个拳头打在了桌面上,赵有胆气得脸色发红,喘气喘得如同一头老牛。
他被高品级的文官挡在外头不见的时候,其实挺多的。比如前阵子到处送钱,就有许多人连门都不让他进的。他那时候都不气。
武将本来就低文官一头,他还是匪类,文官们不乐意见他是理所当然的。
这回不同啊!他上次以为情况很糟,是没能和对方平等相处,可至少知府能把他当个下属的,当个狗腿子也可以——不能登堂入室,可至少屋檐下头有个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却是连狗腿子都不可得,就是条自己猎来了猎物,叼上门去献宝,人家拿了猎物,又被一脚踹开的流浪狗。
一时间,他甚至生出了杀官上山的心思。
只是卧虎山此时的情况,大概很难收他,以为他是诈降,杀了他祭旗的可能更大。但他自己的,以及士卒的家人都还在靖州,他能跑,手下士卒不一定愿意跟他,更何况,还有个顾清瑶……
敖昱这就又被叫进来了。
“顾老弟,接下来怎么办,你说吧。”
赵有胆头微低,眼睛朝上看,颇有几分阴森意味地看着敖昱。如今他一肚子的气,倒是把十几年前的匪气给激起来了。
敖昱道:“大人不要着急。”
仅仅两天之后,就有知府的管家来请赵有胆了。是知府本人的管家,可不是任何知府衙门的差役,这份私人的脸面是很足了。
但赵有胆此时已经彻底对知府失去了信任,他一想就明白,这要么是犯人出事了,要么是卧虎山又做下什么大事了。前者可能更大,毕竟这才两天,卧虎山那边还不一定能得到消息。
赵有胆把敖昱叫来了:“老弟,这回不要卖关子了吧。”
敖昱拱拱手:“将军,沐猴与独臂佛已重新落在了咱们手里。所以,将军装病吧。”
稍后,急得口角生疮的知府大人,从管家那儿知道,赵有胆病了,已经病了快两天了。
这还不明白,别管真病假病,这就是不满他两天前的态度。
“他怎么敢——”轮到知府拍桌子了,拍完之后站起来的他脸上阵青阵白。
确实是他自己做的太绝,两天前哪怕让赵有胆进来喝杯茶,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局面。可谁能想到呢?
犹豫片刻,知府出城了,又等到入夜后,亲自前往军营拜访。
赵有胆还真是一脸病容,知府先是面容慈和地慰问了一通,继而又对两天前的事情解释了一番:“乃是下人自作主张,本官初来乍到,也未曾想府衙中还有如此奸猾狡诈之人,竟胆大到贪了将军的功劳!如今那人已经让本官处置了!”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卒欺上瞒下,贪了功劳。但赵有胆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冷嘲热讽,听罢立刻赞美起了知府的明察秋毫,算是表面上顺着知府给的台阶下去了。
知府又道:“想来这贪功之人,也必定是盗匪的探子!昨日夜里,沐猴孙牛月与独臂佛圆空,并十几名囚犯,竟一起逃了!”说到此处,知府嘴唇发白,这不是他装的,他确实害怕。
属于府衙的大牢有两处,一处在郊外,这是给已经判决了的苦力犯人用的。另外一处就在衙门里头。古代前衙后宅,监牢就包括在衙里边。
消失的虽然只有匪人,数名衙役,以及几个家仆,但若是他们再闹大点,取了知府的脑袋,也是很有可能的。
更要命的是,刚刚来的密信,这次的剿匪大军已经开始调集,领军的大帅鲁镇东,说是早已经率队秘密前来岩州,最迟半月,就要抵达州府了。让知府安排好人犯,他一来便要审问沐猴孙牛。
孙牛不在,鲁镇东到时候审问谁?那当然是审问知府啊!
鲁镇东虽然也是武将,但他是谢党中的谢党,且此次带了圣旨与钦赐宝剑来。王大人那事儿,正是用孙牛才让知府最终将功折罪,若没有了孙牛……一切休矣。
“大人,末将抓住这两人,也不过缴天之幸。岩州民风彪悍,贼匪多,贼民更多。这众贼匪已经跑了一个日夜了,这让末将怎么找?衙门中的衙役,倒是多有熟悉本地的能人,大人可以金银诱之。”
知府道:“我知道为难了将军,但将军英武睿智,只接下此事,试试找一找便罢了。”
“大人,末将确实只对两军对战有些心得,但并不知晓侦缉搜捕之事。”赵有胆赶紧摆手。
他如今是按照不知道两个贼首已经落在自己手中的情况应对的,这也是敖昱的吩咐。
若不知道,此事当然不能接啊。
一旦接下来,锅可就是他来背了,至少他也能背一多半,恶劣一点,知府甚至能说是他谎报的。
两人推来推去,知府脸上几次露出焦躁来,又强压下去。
赵有胆只觉得心里暗爽。
敖昱坐在外头,跟一个头戴藏青幞头的独臂老卒排排坐晒太阳,老卒习惯地想把手举起来,忍了忍又揣回了怀里。
知府终于走了,独臂老卒立刻开始嘀嘀咕咕地念起了佛经来。敖昱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这次没等赵有胆叫人,自己进营帐了。
“顾老弟,咱们怎么办?”
“将军,您继续称病吧。鲁镇东要来了,他一来,有五成可能,让咱们先顶上去试试卧虎山的斤两。”
“嘶……确有这个可能。”
赵有胆皱眉,之前没人来,他的人马还算是“威震”岩州,大军即将入岩州,那他这点人马不但不够看,还十分危险。且这危险不是一时的,而是绵延了整场战役,甚至战后,他都要小心天降横祸。因为不只文官看不上他,他跟新来的武将也毫无交情,这也是他这么焦急的原因,左右看着都是死。
“若明日知府还来,说明他有咱们不知道的消息,鲁镇东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您便对他说,您年岁大了,手下也皆是老卒,想求个押粮的差事。”
“……这押粮,也不是个好差事啊。”
押粮是肥缺,对别人而言。
依旧是那话,随着各方人员聚集,赵有胆就成了岩州的小虾米,他敢贪吗?可到时候转交给他的粮食不足,或都是坏粮。接收粮食的却找他要足额的好粮,他去哪儿弄来啊。现在又算是得罪了知府,必定给不了他好的。
“将军,可这押粮,对咱们来说,是最好的差事了。”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赵有胆再三表示要想想。
他对下还算有几分能耐,可对上却立刻畏首畏尾起来了。
一想就让他想到了第二天,刚用了早饭,知府就来了。
显然这是真急了……知府的焦急,也终于让赵有胆下了决心——知府有多急,就有多恨他,赵有胆所知道的文人度量,都只存在于他们的纸面上,小肚鸡肠倒是真的。
这一日,知府来去很快。又过了两日,赵家军整理起了行囊,准备去屏州接粮食了。
就是冯家的原籍,因为旱情,让他们逃荒的屏州。
屏州到如今也未曾恢复元气,否则为何直接让逃荒的饥民就地落户,而不是召回原籍?一般州郡可都是盼着百姓回原籍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出于剿匪的大义,也捐了十二万石粮食。
——屏州的旱灾,其实不至于绝收。朝廷也在得到了旱灾的消息后,直接免了屏州两年的赋税,但前任屏州知府却反而增了六成的税……
这税用到了哪里,看今年前任屏州知府给谢相送上的踏莲金包玉观音,便知道了。那是一尊有半人高的金包玉观音,观音本体为上好的羊脂白玉,观音的眉心还有一点天然的红痕,观音身上的披纱、脚下的莲花都为黄金,观音的身上还镶嵌了无数宝石,极为华丽璀璨。
这事儿还是一位县令爆出来的,如今,县令全家已经满门抄斩,前知府已经调回京中高升了,接任的屏州知府看来是要跟随前任的脚步了。
赵有胆放心了许多,差事还不错,因为屏州知府在拍马屁的事情上,必然做得极佳。而且去屏州的方向恰好是卧虎山的反方向,无论各种角度,他们都安全得多。
【宿主,你不带走小月亮,或者让小月亮回安朗县吗?】
【他在葵城负责赖二的人手,反而更安全。】
赵有胆领兵前脚走了(他都惊讶于自己手底下的人竟然能这么快完成准备),前后相隔一天,鲁镇东就带着一百近卫到了葵城。
此时,知府也琢磨明白了,人八成就是赵有胆给劫走的,他有心给赵有胆上个眼药,可思索再三,知府还是咬牙忍了,他怕把赵有胆逼急了,若不能一击必杀,下次悄无声息摘走的,就是他的脑袋了。如今正剿匪,把罪过朝盗匪身上一扔就行了。
而且……这个鲁镇东也实在是太过跋扈了。
鲁镇东这个都督在北方是军政一把抓的,且他攀附上了谢相,认了谢相当干爷爷,文臣别说找他的麻烦,甚至都不敢跟他称兄道弟。毕竟,他们可没那个资格当谢相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