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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孙恬义的果断提议, 甚至陇国公都愣,事情发展得可太顺利,可继而就是狂喜:“好好好、分家!分家!”
颛孙恬义对郭夫人道:“我去处理分家的事情, 你来准备婚事。”
陇国公这时候还不忘指指点点大声呵斥:“绝对不能从我们国公府出门子!进门也不行!伤风败俗!”
颛孙恬义已经快步走出门去了, 陇国公本见郭夫人没搭理他有些想继续指责——要分家了, 他难道还需看弟媳妇的眼色?可看颛孙恬义眨眼就没了人影,这才匆忙跟上。
片刻后,福禄阁, 老太太看着跪在下面的小儿子, 和站在一边嚷嚷着,绝不能让陇国公府丢大脸的大儿子, 闭了闭眼睛:“分吧。安排去吧。老大留一留。”
颛孙恬义磕了个头,半个字都没多说转身便走了。老太太是点头了要分家,可没想到这么分,这是彻底绝了情分了。
“你过来, 跪下。”老太太对着大儿子招了招手, 指了指脚边的脚踏。
陇国公虽然一脸不乐意, 还是跪下了。
老太太就用手指戳他的太阳穴:“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到底是从哪儿染上的这些个臭毛病?!又蠢又毒!逼迫你弟弟分家,逼你的侄子去死!你弟弟什么地方亏了你的?没有他,前些日子世子册封都得丢个大脸, 甚至弄个欺君之罪,爵位怕是都要被削了。”
“他不怀好意, 哪怕跟我多说一句呢?”
“他怎么没多说?他几次问你准备好了吗?你也都说了没问题……”提起这个来, 老太太就气闷,谁能想到,他一点都没记着, “你才是堂堂国公,你文武皆废,没能力为国效力也就罢了。连朝廷该有的规矩礼仪,你也半点都不记着,这国公是做什么的?跟畜生一样,吃喝拉撒吗?”
陇国公倏地站了起来:“娘,我知道您一直偏心二弟,什么好的都给他,否则如何他当年成了探花,我却一事无成?且您也早早都决定了将自己的私产给他。您要不乐意,您跟他过去。”
话说完,陇国公转身就跑了。
“哎哟!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昏了,陇国公听见了后头的动静,却也没回头,一溜烟跑回他的安荣堂去了。反正以后家里就是他做主了,谁敢乱说话!
老太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坐在床头的竟然是小月亮。屋里黑灯瞎火,仆人站在外围,往日刚强的老太太顿时就觉得凄惶起来。
“都下去。”小月亮吩咐道。即便芳大姑有些犹豫,却也还是咬牙下去了,“祖母,家是一定要分的,我不能让大哥哥出事。”
这就是为何两人大婚的这场戏,原本安排在分家后,大房的陇国公一旦“振奋”起来,老太太日子就立刻不好过了。早些年家里郭夫人掌家是靠老太太撑腰,但随着老太太年纪渐长,精力衰退,这个家就彻底落在郭夫人手里了。
郭夫人会做人,二老爷愿意孝顺亲娘,让老太太一直以为这家里她的权势还如当年。
且老太太也配得上这样的供奉,她是老封君,活到如今这把年岁,是超品的诰命,她就得陇国公奉养。老太太的爵位才是家里最高的,许多老门子的勋贵乐意给陇国公家一个脸面,也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但大房家俩混球可没心思继续捧着老太太,一旦他们掌权,老太太的日子立刻不会好过。
这个家里,老太太才是最需要二房的人。也是比大房更不在意敖昱死活的人,否则当年郭夫人怎么操劳早产的?她更是从未想过,大儿子对她毫无恭敬,甚至一直对她的“偏心”怀恨在心。这一下子,算是梦醒了。
“熙儿啊……祖母可没有亏待过你啊。”老太太哭了出来。
“您没亏待过,我才坐在这儿。毕竟您这一病,不出席分家也就说得过去了,爹和大伯都乐见。甚至……大伯还怀着别的心思,毕竟您说过东西多给我爹。”小月亮称呼变得很干脆,反正他都快“嫁”了,“且您要是去了,爹和大伯就得上折丁忧,对大伯没什么影响,对我爹的影响就大了。虽然他大概从未想过,陛下如今急用我爹,即便您走了,也是要夺情的。祖母,都说我爹养了个怪物出来,其实,您养出来的,才是个怪物啊。”
陇国公也是个奇人了,除了对宋夫人一往情深,对别人毫无感情,没有底线与廉耻。若是寻常人家,老太太还能主动表示跟着二儿子走,但老太太不成,勋贵人家有理法在,她就得是继爵的人抚养。
“祖母别怕,您关起门来过活,我们很快就能把您接走了。”
老太太又气又怕,她如今是众叛亲离了。但小月亮这话的意思,她明白得很快。
大房这样儿,一旦没了管束,都不用二房做手脚,他自己就得插上翅膀,转着圈地找死。大房完了,元烈帝是不会找老太太麻烦的,到时候她还是能被二房抚养的。
老太太已经不流泪了,她在权衡。
对她最有利的,还是让二房不能分家。有二房震着大房,她才能舒坦地过好日子。若在稍后分家时,她以孝道压人,不许分家,那这家就确实分不了。
但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大房那孽畜是不乐意的。
且即便成功没分家,大房是绝不会让二房顺利嫁娶的,万一大郎就这么死了,二房这恨得有一半算在她的头上。
恬义还罢了,郭夫人可就这一个宝贝儿子。
内宅的女人恨起来能用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
老太太握了握拳,一时有些怕。继续不分家,怕是两家能联手害了她的命。
想到此处,再看看一直宠爱的熙儿,老太太眼泪又开始落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罢了罢了……”她有些心灰意冷了,一辈子为了陇国公府操持,到老了,却是这样的下场。
“祖母,熙儿告辞了。”小月亮退出来了。
兴京知府革职查办,往日的大消息,如今却没人关注,整个京城百姓都在等着看陇国公府的稀罕事——大房、二房分家,二房那位名气颇为响亮的颛孙大郎,为了保命要入赘个少年家中,这少年更有意思,是原本大房的假公子。
戏园子里新上的大戏,都没这个精彩。
二房早就预备着分家了,所以宅院倒是不缺的。因为要蒙混到底谁入赘谁,所以干脆把越家三口也给接来了。
越家夫妇在进京的路上就被敲打过了,他们如今住的宅院里,一应家仆的卖身契都在郭夫人手里攥着,是伺候他们的,却也是监视他们的。如今知道唯一的儿子要嫁了(真实情况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夫妻俩顿时都愁眉不展。
李氏日日啼哭,她生育过七个子女,瘦得像竹竿,年岁是比郭夫人年长几岁,可看着仿佛与老太太是一代人。越药锄看起来则年轻些,正在一旁他唉声叹气:“你说你当年为何要作那个孽?”
“我作孽?我若不那般,这孩子真的能活下来?”
她当时换了孩子也怕,贵人走了,就与丈夫说了。夫妻俩当时又怕又怀有侥幸,所以越药锄本是要埋起来存好的酬谢银子,都被他拿出来花用了,买田建宅,李氏产后补养也乐意花用(奶水足),后来跟在后头生的丫头也得了好,活了下来。
可除了这俩,他们的五个孩子一个没活呀。
若当时不换,那酬谢银子就又得被越药锄积攒起来,家里依旧要什么没什么。李氏甚至怀疑,过去也不是没钱,因她偷偷计算过,贵人当年留下的五十两银子,花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她不敢问,越药锄又没在外头找人,那便够了。
可此时话赶话说到此处,本是哀泣的李氏却笑了:“我赚了啊。毕竟我的儿子女儿活了。我得欢欢喜喜的。”她抹了一把眼睛,站了起来,“我去找姑娘了。”
越药锄垂着头,李氏也没跟他多说什么,抬脚出去了。
陇国公府分家,靖国公、志国公与康定伯到场做公证,又有平王(大皇子)、信王和四皇子到场监督。其实本来英王想来的,但皇帝没允,端妃也拦了,四皇子一请,倒是准了。
英王身份太高,不适合跑来参与一家臣子的分家,四皇子毕竟还没被封王。
平王……本来没他事的。但平王是住在宫外的,他的行动是自由的。四皇子前往陇国公府的半路上,打前站的太监急急忙忙赶回来,告诉他平王已经过去了。
四皇子只觉得无语,略作沉思让人去请了信王。
信王一听,虽然头疼,可还是去了。平王的蠢,全京皆知,他又对颛孙家表现出明显的恶意,颛孙家的事情已经闹得不小了,他可千万别再添乱了。
四皇子到场还罢了,毕竟最近四皇子没过去那么强势了,可看信王到了,平王果然一脸讪讪——他是真想搞事啊!?
常静道人的事儿这么成功,康定伯也想搞事,但眼看着如此多的大人物到场,他还是把嘴闭上了。他想搞事,他不想搞死自己。
所以,今天唯一搞事的,就是陇国公自己。
他太贪了,什么都要。
颛孙恬义只想尽快分家,于是什么都给。
要着要着,陇国公竟然连现在颛孙恬义一家子住着的宅院都要。
“陇国公,不要得寸进尺。”平王突然站起来了,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是头一个开口的。
平王也是物伤其类了。他虽是老大,但看着眼前的情况,却自认为与颛孙恬义是一类人。都是继承不了家业,还得被兄弟予取予求的。
颛孙恬义对平王拱拱手表示感谢,又对陇国公道:“大哥,那宅院是我妻的嫁妆,国公府的东西,我可一文不要,但还请大哥有些分寸。”
康定伯都忍不住嘀咕一句:“体面人。”
都到这地步了,他都想过去扇陇国公了。知道这家伙蠢,实在想不到蠢到了如此地步。
你空有国公的帽子,但入朝都难,你弟弟是兵部尚书啊。在场的一个实权亲王一个未来的实权王爷,都是为了给你弟弟家坐镇来的。另外一个有点傻的王爷即使最初是出于恶意,但也是为了你弟弟来的。
至于几位国公,也是看在你们已死老爹,与病中老娘的份上来的。他们本该是你继承的人脉,这下可好,除了狗都捂鼻子的康定伯,其他两位即便不站位你弟弟,也对你是毫无好感了。老娘一死,陇国公府便成孤岛。
勋贵的败落,就是从无人搭理开始的。
陇国公总算收手了,即使谁都知道他意犹未尽。
兵部尚书这官职若是也能让,这老小子都敢开口要,不知轻重,贪婪无度。
众人散场,康定伯去拍了拍陇国公的肩膀:“老哥,牛气啊。咱以后,还是少 见吧。”
他都不敢玩这么混蛋的,这种朋友康定伯还是尽量远着吧。
兄弟分家,兵部尚书几乎光膀子出的家门。满京都是骂声,都知道陇国公夫妇俩不着调,也都知道尚书是着急给儿子救命。
“娶男妻是不好听,但这不是救命的权宜之计吗?”
“陇国公府之前可一直都是靠二房撑着。”
“太不地道了。”
这样一来,倒是把颛孙大郎娶男妻的“笑料”给削减了许多,毕竟多数人还是在道德的影响之下的,比起嘲笑一个重病在身抓住救命稻草的被害人,他们更乐意去咒骂一个明摆着缺德无谋的蠢货。
尤其……因为兵部尚书家里两个孩子出事,找回来了二十几个被拐的孩子,抓了两伙骗子,以及三十多名素有凶名的混混无赖。帮助无赖欺压百姓的衙役兵丁也给抓了不少,京城的街面为之一净。
《戊志抄》的名声也还在,文人们在短暂的懵逼后,也接受了现实,书是好的,学问是好的,至于颛孙大郎的房内事,就当成奇人的一件轶事吧。
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小月亮蹲在地上挑选他的代理新郎。
地上摆着四个大木盆,每个盆里都放着一条大黑鱼,一条比一条看着凶狠霸道。
郭夫人一脸发愁:“熙儿,你找一条小点的。”
“娘,我觉得这条挺好。”小月亮向左边挪着,戳了戳最大的一条,“毕竟之后得好好养着的。”
这条鱼果然欢腾,刚被戳就尾巴一摆,直接从木盆里蹦了出来……落小月亮怀里了。鱼的身上都有黏液,滑溜得很,可小月亮手上有劲又有技巧,将它抱得稳当得很。而且,小月亮总觉得自己很熟悉这种鱼,抱过更大条的。
嘿嘿嘿,果然是他家大黑鱼吧?
“娘,您看,这么活泼,它也算是跟咱家有缘了。”
郭夫人一看,愁容稍淡了淡,这确实是个好兆头,若大郎日后也能如此活蹦乱跳的就好了。
颛孙大郎成亲,婚礼上少了新郎,多了条鱼。
这场婚事没想大办,却架不住婚礼当日天还没亮,就有宾客登门。宴席从家里摆的四桌席面,一直扩到了宅院外头的街道上去。
因越家夫妇都给请到了颛孙家,嫁娶都在一家,小月亮就坐在花轿绕家一圈,便回到大堂了。
近前观礼的,都是亲近的人家,没人脸上有嘲笑稀奇,只有忧虑与关切。
大堂门口,被选中的那条大黑鱼在盆里扑腾,鱼身上还扎了朵大红花。
正是大红花,大概是让它十分别扭,看样子比昨天欢腾多了,但落在小月亮怀里就老实了,小月亮抱着这条活蹦乱跳的黑鱼,跟它拜了堂。这也是头一次有高堂的拜堂,但小月亮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拜堂上,他全程都想笑,已知大黑鱼也是大黑鱼,那待有朝一日他也变成老样子,要不要也让他变成鱼两人来一场婚宴啊?
把鱼交出去的时候,小月亮舔了舔嘴唇——这条的肉最紧实,可惜,吃不了了。
“啪啪!啪!”倒霉的黑鱼甩着尾巴,刚脱离小月亮就从仆人的怀里窜了出去。却是啪叽一声,跌到了地上,把自己摔晕了。
小月亮看了一眼被抬走的鱼,提着有点累赘的下摆朝新房去了。
长着红疙瘩的大黑鱼还睡得香甜,小月亮在衣裳上擦擦手,戳了戳他的脖颈:“童养夫~嘿嘿嘿~”然后他的手指头就让敖昱一把抓住了,“哎?”
敖昱眨眨眼:“药效差不多代谢光了。”话说完他的手就无力落了下去,这段日子全靠老母鸡人参汤活命,他瘦得都没人了。
“等一等。”小月亮蹦下了床。
屋里躺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意识不清,桌上也没摆什么酒菜,都是扛饿的点心,还有一盅熬得浓稠的咸粥。给敖昱盛了一小碗,小月亮端回来,一勺勺吹凉了,小心喂他:“你的寿数……”
“无需担心,能养回来。”敖昱戳着小月亮总角上的红绒球。
“喝粥。”
“嗯!”敖昱喝着粥,走神又去戳。
小月亮:“突然理解了……”
“?”
“没事儿。”
突然理解了当年追着他穿鞋的大师兄了,无奈,但是,又可爱。
苹果醋此时则在琢磨着气运条——四六分了,对此已经不以为意的苹果醋都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想要不要去戳戳天道。毕竟这个世界的天道小可爱,看起来还是很好说话的。
“夫人大喜!夫人大喜!大郎醒了!”第二日一早,孙诚节报喜的声音就从东院一路传到正院,他还没踏进正院的门槛,郭夫人便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去了东院。
太医已经在里边了,敖昱脸上的疹子基本上都变平了,变干瘪了,乍一看倒像是他长了一圈颜色怪异的胡子。
贺院判这次终于没摇头:“夫人大喜。”
郭夫人这才终于放了心,身子一软就要倒,幸好让后头的赵妈妈给搀扶住了。太医也是现成的,郭夫人倒没大事,只是大悲大喜情绪过于激动罢了。
外人都退出去了,郭夫人抓着儿子和小月亮的手,也不说什么,就只是看着敖昱开心地笑,看着小月亮感激地笑,颛孙恬义过来提醒:“他刚醒,不能费神。”
郭夫人猛地扭头,眼睛里都是护崽的凶悍,她能不知道颛孙恬义这是什么意思吗?哪里是觉得她打扰了儿子?分明是他有事私下里跟儿子聊,这是赶她走呢。
颛孙恬义都让郭夫人这眼神唬得后仰了一下,自打那次与他对吼,郭夫人越来越凶横霸道。但最终,郭夫人还是收敛起了她的凶悍,重新变得顺服:“老爷说得是,不扰你们的清闲了。”郭夫人站起来,走了。
就剩下父子(翁婿?)三人了,颛孙恬义揣着手看着眼前两个少年人,皱眉问:“你是真病假病?”
敖昱:“假病。”
“你!”颛孙恬义想打人,却发现小月亮死死盯着他。
总角上扎着红绒球的男孩,眼神却阴恻恻的。这孩子有多强,颛孙恬义很清楚。
“他才多大?!”
“八百年前我就定下了。况且,您可不要想得那么龌龊,我现在拿他当宝贝蛋养着,没那胡乱的心思。”
小月亮看了敖昱一眼,去一旁盛了粥过来:“先喝粥,一会儿再说话。”
敖昱乖乖低头喝粥,今日的粥里放了茯苓与山药,还有碎菜与鸡蛋。
小半碗下去,敖昱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小月亮给他擦了汗,拿走空碗,自己坐下吃早饭去了。
“爹,拐子的事儿,确实是意外。不过这事儿对咱家来说,岂不是恰到好处?”
说起来,依旧是敖昱引来的麻烦。诸皇子眼看着就要跟下饺子一样开府了,紧跟在后头的,便是参政。但此时朝臣瞩目的却不是诸王,而是颛孙大郎,已有臣子奏请皇帝招他入朝了,还有提议招他为驸马。
近五年过去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孩子是个搅弄风云的人物。
很多人都希望,能找根缰绳,把他套起来。又或者……直接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