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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一块儿去看看?”“不过, 他们店在哪儿啊?”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去衙门领粮票?”“哟,那我可不敢去了。”
一听去衙门,大部分好奇的人歇了心思, 但也有少部分胆子大的人去了。
这少部分人里, 在走到能看见衙门的大门口时, 又给吓走了一多半——好多士兵在那,都挎着刀,挺胸抬头地站着。
最初走过去的几个百姓, 都是一副哆哆嗦嗦随时拔腿就走的样子。
后来走过去了才看见, 有人举着一团黄色的破布条子召他们过去,问:“领粮票的?”
“啊?啊, 是的。”
“带户籍册子没有?”
“这?买粮食还得用户籍?”敲锣的人虽也说了,可许多人都没记住。
“还不到市价三成的粮食,细粮的大白米,每人定量, 可不得用户籍?”
“不到市价三成?!”
“门脸在青砖大街第三间, 你们可去看。但要买, 就得要粮票。”
青砖大街是当地店铺最多最好的一条街道, 立刻便有好事者跑去看了,那第三间原本是间卖书画的铺子,此刻门板拆了, 书画古玩都搬出来装箱,粮食却一口袋一口袋地朝里头塞。
店铺一侧的门板都被拆了, 围了一圈的大柜台。
有人问, 伙计也说卖粮,但先交粮票。甚至若没银子,用粮票也可直领一半的粮食。
人们又看了摆在那儿的粮食, 果然都是白米,没掺沙子,不见麸皮。这是其他粮店里卖的上品精粮。
陀安州的人多吃面、豆,少吃米,但这不代表他们不吃米。这可是养人的细粮,但价钱只有粮店里的两成半,还是按照粮店里的下层糙米算的,若是细粮……这就是白送啊。
“假的!都是假的!骗人的!”
嚷嚷造谣的还在嚷嚷,可老百姓总不能把送到嘴边的实惠吐出去吧?
有第一个人拿着户籍去官府领了粮票——这粮票也有意思是,是十分厚挺的桃红色,还套印着波浪纹,上书“十斤”与年月日,以及“半年有效”。也可要小额的,深青色的五斤,鹅黄色的三斤,紫红色的一斤。
家里十八岁以上的,六十以下的,十斤。五岁以上到十七岁的孩子,五斤。从六十一开始,十三斤。
按人头算粮不多,但这些粮就不是让百姓都吃饱肚子的。这是救急和救命的。且百姓可以用这些细粮去换粗粮和豆子,换了之后,至少重量上,能多出五倍来。
粮票和钱交了,半两也不克扣,秤都高高的。
去领的人越来越多,衙门口与粮店口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敢挑事的,都让士卒给拽了出来,先是棍棒之下一通好打,接着便捆在旁边示众。边上站着的看守大冬天还敞胸露怀,露出满胸口的护心毛,手里拎着根鸭蛋粗的鞭子,十分震撼了。
百姓提了粮食回家,多是笑着的。
“咱们留些米给娘和你熬米粥,补一补。剩下的卖了,能多买些豆。”
“都留下吧,咱们……也吃两顿大米饭。”
“好!”
炊烟处处,米香阵阵……
“这本该是白给咱们的,贪官却要卖!”“那么多的粮食,只给咱们一小点!”
“才十斤,还要钱,够谁塞牙缝的?”“打发要饭的呢!”
虽被抓了不少,且一个都没被放。衙门和粮店对面新建了茅厕,这些家伙拿链子锁着,天天被鞭子抽着打扫茅厕,运屎送尿呢。
但是,要搞事的家伙,还是坚定地要搞事。
多数百姓,白米吃进嘴里,再听人念叨这个,心里就没这么理直气壮了。虽然他们不会说,心里却明白,这是朝廷给的实惠。看着这些米,明知道现在旱了,却只剩下踏实。
这粮食确实要他们买,可便宜的米却又更接近一种稳定的进项,反而比救济更让人踏实些。
都是熟人,劝却是不好劝的,老百姓最多是转身离开。可终究有人贪心不足的,或脑子不大好的,被哄着一块儿走了。
他们一走,便又有些人跟了上去——若这些家伙闹一闹,真有了便宜呢?可不能让这些人将好处独占了。
于是这人就越来越多,去衙门的少,去粮店的多,毕竟粮食在那儿。
“都是一群贪官!把粮食给我们交出来!”“交出来!”
“呛啷!”腰刀出鞘!齐刷刷的亮银刀锋,阳光下灼人双眼。
“……”
“朝廷要杀人吗!”“贪官要捂我们的嘴吗?!”“上!粮食本来就是咱们的!”
“让说话过的——先出来——”清朗的嗓音,瞬间盖过了零散的叫嚣。
百姓:“……”
有些百姓下意识扭了头,朝出声的方向看。
“让别人替你们找死吗?!”还是那个清朗的嗓音,用着有点古怪的当地口音,但百姓倒是都听得清楚明白。
这年头百姓对外界的认知,来自唱戏、听书和闲唠嗑。被忽悠着跟来的这群人,更是一心贪便宜的贪心人,可这种人有个毛病,他们可以贪别人的,但必定不能让别人贪他们的。
他们只想来起哄,要走些米粮,士卒亮刀,他们已经打了退堂鼓,只因没人动,为了脸面才两股战战留在当场,此时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好啊,你这是要让我们死啊!”
“你如何不去挡刀的?!”
“不是!别听这些兵痞胡说!”
“你们才是胡说!”
没一会儿,就有十几个人被从人群里推搡了出去,他们还要再回人群,官兵那边就听几声弓弦的颤音。
“啊啊!”惨叫阵阵,眨眼间,被推出来的十几个人,全都让箭硬生生钉穿了小腿。
士卒散开,小月亮手持一柄大弓,身穿黑色的全身重甲,从人后走了出来——还是矮,披挂整齐都能被人遮住。
“煽动民.乱者,杀!”正是方才出声的那清朗的嗓音,此时喊出来的话,却带给了人彻骨的寒凉。
“杀!”
有人被钉住,百姓就已经后退连连了,此时众士卒齐声呐喊,他们更是挤挤挨挨,连连后退。
可这还没完,士卒竟不只是喊一嗓子,说说便罢。他们真的径直过来了,百姓都吓傻了,最前排的十几个直接倒在了后者的身上。
钉了脚的还在嚎,便给一把薅住头发,然后……
“噗——”血泉喷出。
好好的大活人,成了无头尸,那颗脑袋让人拎着回去复命了。
之后的三天,官营粮店前边,无人来买粮。
粮店门口不好挂人头,就把人头扎在长.枪.的上边,戳在了城市各个城墙门口,边上还配备了个说书人(被抓着了后,掏粪的佼佼者),跟来往之人讲述情况。
这还没完……
“听说了,刘家让那虎贲军半夜里围了院子,一家老小,鸡犬不留啊。血都没过了门槛了。”
“我听说是全抓了发配啊。”
“反正不管如何,这虎贲军是心狠手辣啊。”
是够心狠手辣的——英王也深有同感。
他吓死了!
这和面对父皇时被吓死了完全不是一种感觉的。父皇是压迫,是气势。这位大郎头戴绒球的夫君,带给他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之前在京里见他的时候,英王曾忍不住想,这位的军功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有个猛将之类的人物被大郎救了,为了报恩,因此隐于幕后呢?
这样想的,不独他一个,京里甚至还出了类似剧情的话本子。
越熙这小少年瘦成了根竹竿,但风姿挺拔,气质清澈,如青嫩嫩的翠竹。有许多人年少时俊美,长大了则不然,但看越熙的五官,长大后,只会是越发俊美。大郎也是有眼光的。
这样的美少年,他若是执笔挥墨,倒是让人拍案叫绝。说他杀伐决断……就有些难以想象了——不用想象,给你事实,一个让英王险些吓尿了裤子的事实。
越熙的兵拎着脑袋回来复命的时候,他轻轻微笑,吩咐他们如何处理。他神色毫无动摇,士卒们也理所应当的模样。
是真的,过去的一切,都是英王和其他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越……越将军,您就准备一直这样处理这事儿吗?”
越熙:“嗯,我就准备一直这样处理了。”
“但咱们的士卒……够吗?”
“别担心,后续还有人过来。”
西南一直有粮过来,也一直有人过来。这条路上的力夫都涨了价,他们的路虽远,还得出县,但给得多,还不拖延,结算时还额外会多给他们一笔回城的食宿费。许多力夫见他们来了,便专给他们运粮,不管别家了。
越熙稳定了一座城市后,才前往下一座城市。也有当地官员跟着找事的,那就连县官一块儿杀了。反正朝廷里的预备官员不少,都等着外放呢。上届科举的进士打包去了新西南,固然有偷偷骂朝廷缺德的,却也有人想去而不得的——朝前数三届,还有官员在翰林院挂闲职呢。
这刚宰了一个,不出半个月,就会有候补官员火速到任。
只是,越熙都只管城市,没管乡村,英王好奇得很,但跟在敖昱身边久了,还是没多问。
目前乡下没城里这么缺粮,毕竟是农民,存粮比城市居民多些,可旱情他们也比市民看得更清楚,有经验的农人已经舍弃了部分农田,只照顾地力最好的几亩,全家男女老少集合起来担水浇田。
墒情好时,村庄之间争水殴斗已经是常事,如今旱情愈演愈烈,打死打伤更不稀奇,只是这些都是村人的私家事,没有谁会上告朝廷,死了人宗族里自会处理。
朝廷低价卖粮的事情,农人们自然也支着耳朵听音呢。可农人比城里人攥钱袋子攥得更紧,如今大灾,他们更经不得风浪。
如今是终于看清了,有户籍,就能得粮票,有粮票,就能买粮。终于有农人拿着户籍册子,进城来买粮了。
不过,除了散户外,还有“大户”,一口气拿着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户籍来的。这都是一族的族长,是拿着几乎全村的户籍来的。
第一个月没事儿,第二个月没事儿,第三个月……
陀安州只下了几场毛毛雨,于旱情无用,某县有百姓敲响了县衙前的鸣冤鼓,状告村中的大户为富不仁,私抢民粮。这告的,便是他们的族长。
——大楚地方官的政绩,有一条便是少讼。百姓若有事要来告状,敲鼓后,若无功名在身,先得挨十杖。因为告状本身就是“刁民”才做的事情,打完了,才能接诉状。但诉状先看的是原告和被告的身份,若是幼告长,民告贵,还得打一顿原告。
这也是为何百姓不敢告状,畏惧诉讼。之前说去衙门领粮票,瞬间跑了一群。
所以,平民百姓很少告状。若是城里的,就会找附近的“公道人”,若是乡下的,就得找族里的乡老或长辈。
若是这些人没能解决问题,还是要告状,他们在县衙前一般也会被拦下来。
许多县衙所在的街道上,还会有一个亭子,名为三老亭、公道亭,长平亭等等。会有当地更有头有脸的乡绅,在这儿帮人解决问题,一般就是三老。
所谓三老没有明确的规定,甚至也不一定是三个人,只是代称,是“当地身份够高,名声够响亮的人物”,因多为老人,且三人更好解决问题,也更公道,因此称三老。
这要是还没能解决,最后才会闹到大堂上去。
此县半年多未曾有诉状,一开张就来了个大的,是个年近八十的老爷子,状告族长。
这是以下告上,该挨打,但老爷子的年纪在免刑之列。
县官还命人抬了把椅子来,听老爷子陈述案情。
三个月前,老人的族长召集众人开会,说了朝廷卖粮的事情,又道,可以将粮食买来,都攒在他的粮库里,算是大家防灾的积累,等旱灾真来了,再来他这里领取。
当时众人都信了,将户籍册子给了他,三个月过去,老人的孙媳妇生产,老人欲取大米给孙媳妇补身,却只取回了缺斤短两的几斤豆子。
这案子接下来就开始双方扯皮,族长被召见来后就开始喊冤,说明明给了足斤足两的大米,但老人奸猾,贪心不足云云。
这案子还没完,更多的案子冒出来了。
有与老人情况类似,同族告族长的,也有叔伯兄弟互告的,父母告儿子忤逆……且陀安州分家开新户的人,一时间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不少闲人抓着一把黄豆,蹲在衙门口看热闹,这一桩桩的,可是比大戏都好看。
后来县衙便多了个规定,在籍者,可领一户之粮票,但禁止他人代领别户之粮票。
至于一家子怎么分……那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倒是让老百姓把对旱情的注意力,都闹腾开了两分。
这样闹腾的,朝堂上的奏折也停过。都说“以十斤粮之小利,乱了纲常”。坏了百姓家门祥和,挑起百姓内 斗,坏了民心民意。
这要是个年轻皇帝,面对潮水般的弹劾,就得慌了。元烈帝却很高兴,因为他更看重的是三件事:一,户籍暴增,果然冒出来了无数隐户,这些人现在分户,安籍,朝廷的税赋、徭役、兵役都会朝上增加。二,分裂宗族,这个他可没想到……这可是好事,否则做什么朝堂上这么闹腾呢?他们都是占了宗族大利的。
至于其他的连带好处无数,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花销太大了。
元烈帝叹气,瑞王把账簿送来了,这还只是供给陀安州一州的。虽说百姓买粮,粮店也有进项,可太少了。
这一年,陀安州果然闹了大旱,但百姓安稳,甚至粮价都未曾提升。
西南来的米更多了,虽然最近的米不大好,颗粒更长了,但没有油香味,可是这种米能比好米多领三斤呢。西南还来了豆,这个更便宜。
粮店还开了新业务——鸡鸭蛋换粮票。
粮店新开了店铺,鸡鸭蛋腌成咸蛋,煮熟后,放进硬纸压的格子里,一车一车运送进京。
西南移民的消息,在士卒和店伙计的口中,也进一步传开。
这些米粮和豆子,都是西南过来的,却不是强征,是买来的。那边朝廷用卖盐的钱买的粮食,西南的粮食便宜,撒一把种子就是不管,来年都能躺在稻米上吃喝。
这边的许多人眼看着旱灾将近,还有人因为粮食的事情与宗族和家人“打”得火热,不少人都动了心思,干脆跟着朝廷来往的队伍西去,这可是比自己找人安全多了。
西南的船,不再空船回程了,船上塞满了一船船的移民。
然后……敖昱被从西南请来了。
小月亮上折请来的。
小月亮自从第一座城安定后,就把差事交给了副将,一直在陀安州各地转。
他得到了结论,第一,这地方得种树。第二,感觉还是有个地方能挖渠引水的,隔壁就有个大湖,但需要十分精确地计算。
元烈帝接到奏折都看傻了,颛孙大郎会水利?
在水利上有一手的大臣,无不是中年老臣。若敖昱还在京里,他一定会找他来问问。可元烈帝很快想起来关于西南新地的弹劾了——他强令移民,都已经开辟好的城市,他非让搬走。
去年却让他说中了,其中一座城市,就遭了水患。淹了一个多月,退水后地形都变了。
之前还有人上折,弹劾颛孙大郎割地舍土,水患的折子一上,没人说话了。
这个颛孙大郎是否善水利还不确定,但他在风水堪舆上,是有一手的。
西南新地如今还在发展阶段,他离开一阵子,倒也无妨。恰好让英王接手,这开疆之责,还是该由皇室承担。
英王和敖昱来个调换,敖昱去陀安州,英王去还未得名的西南新地
敖昱快快活活接了圣旨,跑去帮小月亮了。
他自然不可能去了就指手画脚,小月亮已经先于圣旨,给敖昱送去了大量县志、族谱的副本与当地游记。族谱上,也会记录卓越人事生平,县志更是详细记录了各地的水旱灾害。
通过这些,敖昱的心里,对陀安州的地形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他到了当地,就开始了和小月亮的跋山涉水。小月亮做了把能背着的椅子,轿子和骡马上不去的地方,他背着敖昱朝上走,包括悬崖峭壁。
随从们在下面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颛孙大郎,摇摇晃晃地就给背上了山,每次他们都觉得心惊肉跳。
两人探查了大半年,小月亮身姿越发颀长矫健,敖昱……晒黑了八度。
敖昱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大箱子的图纸,还有一间里三层外三层护卫森严的房间。
原本元烈帝的意思,就是让英王彻底接手,他在陀安州继续搞水利就好。但是,英王那边喊救命了。
大郎!救命!——非翻译,八百里加急送到敖昱手上的急信,抬头就这四个大字。
他们要和身毒开打了。
身毒,万神之国。自古以来,就不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在主世界,每当这片地区有一个足以统一身毒全境的势力出现时,就会有个路过的家伙,把这个大势力暴揍一顿,将统一的火焰践踏熄灭。
这个世界,身毒相比之下更强悍些,目前新崛起的势力自称金鹏王朝,且已经几乎完成了身毒的统一。
因为距离的关系,之前的倭寇倒是没几个金鹏王朝的人,西南新地还向他们购买了大量的稻米。向金鹏王朝输出了大量的盐、布与瓷器。
就是因为米买得太多了,金鹏王朝那边传出了“中原在闹饥荒”的谣言。已经(几乎)统一身毒的金鹏王顿时燃起了野心,过去他够不着中原,现在能够着了啊。
海商给英王送来了金鹏王朝开始备战,剑指西南新地的消息。
要是别的,英王也不怕他,少将军留下的士卒可是能打得很。但金鹏王朝,他有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