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若姻缘还在, 情劫便没完。大妖怪有他们的心头血,总会有些因果纠缠的。可既然没再遇见,便是没再来渡情劫, 换言之, 姻缘断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在别的地方已经过了情劫呢?”
“那他们总该再来找大妖怪一趟吧?毕竟, 大妖怪大概是他们俩曾经爱情唯一的见证了。以这两人先后来给大妖怪一滴心头血的情况,他们不该不来。”
“……天道是坏蛋。”
敖昱摸摸他脸颊:“若没有两个道士先后找来的后续,只是老虎先吞道士, 后吞书生, 你还觉得惋惜吗?这事儿是仙界干的,天道被你骂可是冤枉了。况且, 这故事里仙界做得没错。”
“为什么?”
“早先仙界只管仙凡之恋,混血的私生子不经修行便有异能,心性有缺,闹出许多灭界的大事来。那时候是不管神仙私情的, 他们生的孩子, 直接就在仙界折腾, 好赖也是神仙们自己受着。可后来神仙越来越多, 仙界因私情纠缠,颇出了些乱子,你爱我, 我爱你,我不爱你了, 我爱他……总之, 一锅乱炖。”
乐希一听乱子就笑了:“知道了,神仙在情之一道上,也和人差不多啊。”
“对, 且神仙两边都强。无论是一男一女、两男、两女,虽也有小仙与上仙配的,但多是地位身份能力相匹配的,大家都是神仙,少有谁仰人鼻息过活,忌讳不多,打起来更加厉害。所以,这才有了情劫试炼,过了情劫,才可结情缘。没过情劫的,如这老虎与道士,他们自己也就散了。”
乐希顿时不笑,也不说话了,只静静抱着敖昱的腰。
为仙时一见钟情,道天长日久。从仙到人或为妖,记忆被封,其实说起来也确实是不一样了,然后,爱情便也没有了。
乐希忍不住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若不是现在的模样,你还会这样宠我吗?”
“小傻子。”敖昱亲他的鼻尖,拇指摸索着他鼻侧的细小红痣,“我让蛊虫给你换张脸,如何?”
“……不要!”
“想明白了?”像是挠猫下巴一样,敖昱挠了挠他的下巴。
乐希哼哼两声,拍开敖昱的手,一脑袋扎在他怀里了——敖昱若只是喜欢他这张脸,那他如今早已有能耐复制万千相同的容貌了,且那些人还都是能看又能碰的。
“忘记我刚才的提问……”
“嗯,已经忘了。”
苹果醋【宿、宿主……】
他一开口,敖昱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是我真实的经历。但我和小月亮的事别问,我现在也没记忆。】
敖昱却知道,大概率,他们不是渡情劫。
敖昱做功德鱼,在他的原世界存在了漫长的时间,他见过很多人修、妖怪甚至魔修、鬼修得道飞升。他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更知道自己的,他诸多前世的记忆是完整的,那里没有小月亮,或类似小月亮的存在。
他和小月亮的纠缠,就只在他大黑鱼这一世里。他是在他漫长生命里,偶然碰触到的一抹月光。
若他们真有情劫纠葛,那该是如虎妖和道士,以及许许多多渡劫的神仙那样,生生世世的纠缠——真在自己的原世界那般纠缠,他早已与小月亮比翼齐飞了,哪里还会折腾到给主神打工?
【我有个问题,宿主。情劫的结局,都是注定的吗?】苹果醋忍了很久,终于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注定什么?】
【注定完蛋,下场凄惨,认清情.爱就是一场空,如老虎和道士。】
【这是渡劫失败的。】
【情劫是能够成功的?】
【修士渡雷劫,雷劫的目的,是考验与筛选,不是把修士劈死。对修士来讲,它确实是坏的,但不能说是彻底的‘恶’,若无雷劫,修士肆无忌惮,必然天下大乱。情劫是劫难的一种,与雷劫的目的相同,能者上,败者下。神仙与天地同寿,说了爱,便不能是一时动念贪欲,要在情感上能担当,能力上可承担,别给天地众生添麻烦。】
在这件事上,大黑鱼应该也颇有感慨吧?否则不会又说这么多。苹果醋赶紧把想问的都问了,免得大黑鱼的这一波感觉过去。
【可是,宿主,我知道的很多情况,都是从外界施加压力,给有情人增加困难。】
【情劫正应当如此吗?我也曾被找过帮忙,既然是神仙,遇到点外力阻隔就闹情变,或无法在家族、事业、国家与伴侣之间达成圆满,那也不过如此罢了。神仙之爱,从不该是两个神仙自己的事情。让他们在下界把在上界可能遇到的压力与威胁都遇一遍,若因此分手,那是天地之福。
情劫总会留有一线生机,怪劫难太难?无能就是无能。】
【……】看大黑鱼现在抱着小月亮,顿时觉得他最后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呃,就像小时候吃亏是好事,一个道理?】
敖昱想了想【这个比喻还是很恰当的。】
当然,是吃亏,不是霸凌。在人间经历够了,总比在仙界面临危难或诱惑,其中一方变了心要好。在人间,倒霉的只是一国、一界,到了仙界再闹起来,倒霉的范围就不知道多大了。不如来一场打击教育,就能彻底认清斤两了。
【但是,渡劫失败的神仙也能回归仙界的,对吧?那如果到了仙界他们还想再续前缘呢?】
【对,渡情劫的神仙,只是感情上出现问题,其他方面没问题,无论成功失败,还了在凡间欠下的因果,自然回归仙界。如虎妖这种的,后来该是有神仙下来专门渡他。渡劫失败,指的是至少其中一方情灭心死。渡劫成功,则是双方一世相爱相守,白头偕老。
至于到了仙界的情况……我不知道。毕竟我还没飞升过。】
【谢谢宿主。】不过苹果醋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彻底死心……该就是十分彻底了。另外一边即使依旧穷追猛打,也是无用了。
呃,等等……苹果醋突然想起大黑鱼几年前让小月亮出去找别人的那件事了。
卧槽!卧槽!卧槽!
大黑鱼这是不是提前对小月亮说“我给你选择机会了,是你自己没选。”
这条黑心缺德鱼,亏他当时还为他感动不止,后来也只以为他是以退为进,这家伙根本就是一直在进攻。
他现在讲这故事也是别有所图吧?小月亮的记忆破碎,他是不是朝着自己和敖昱是渡情劫的神仙那方向想了?
小月亮绝对也出身不凡,看他那张脸就知道……
【宿主,你会和小月亮一直在一起吗?】
【不知道,我都不确定下一个世界会不会再遇见他。】
一定会遇到的。敖昱搂紧了乐希的腰。
世界是苹果醋选的,苹果醋是没动手脚的。可小月亮已经先他一步出现在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两人的相遇又不能说是小月亮来追他。
敖昱所知的可能就极少了——有更高的存在,在知道小月亮存在的情况下,把他放到这些世界来;或在确定某些世界会出事的情况下,把小月亮放进来,等他。总之,都是更高的存在动手了。
毕竟,苹果醋的脑子挺好猜的。如棋手对弈,高手很容易猜出臭棋篓子会在何处落子。
可能这么干的,就只剩下苹果醋的妈——“主神”。
苹果醋去问,本界的天道和主神的回答,都是“有缘”。
这样的话从寻常人嘴里说出来,是故弄玄虚,是搪塞,从祂们,尤其是主神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种承诺。
敖昱低头亲了亲乐希的脑门,乐希还没睡着,他凑过来,将额头贴在敖昱的脸颊上,他们就这么蹭着,倒像是一对儿彼此依偎的野兽。
敖昱想:我将记忆封了,将他搂在怀中珍而重之,分明就是为月而来,如何能再遇不到他?
虽然过去的自己给他挖了个大坑,但未来的道路,必定是要安排妥帖了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过去的自己,即使他十分想将那个家伙千刀万剐切片做成酸菜鱼。
他唯一奇怪的事,这件事小月亮自己知道吗?他是一个纯粹的等待者,还是与他联手而为呢?
“在想什么?”
“我若当贼,你还跟我一块儿吗?”
“直接当强盗,强抢岂不痛快,偷什么?”乐希彪悍道。
“我若要偷的,是你的心呢?”
乐希抓着敖昱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偷吧,偷走了你要红烧还是白灼?”
“我想……晒干了细细磨成粉末,制成香料,佩在身边。”
“哈哈哈哈!”乐希笑得浑身发颤,“这个好。我也要把你的心这么干。”
“好……”
敖昱相信,此时就算真的挖了乐希的心,他也会笑看着敖昱咽气。
不是单纯的等待者,小月亮若也有来处,即便有前世打底,他也不会情深至此。
所以,我们是有过去的,那他们,必定也是有未来的。
敖昱收紧了抱着小月亮的胳膊,汹涌的热情在他的血液中翻滚,然后……然后就闭眼睡觉了——对一个不行的人,还想有什么别的然后吗!?(大黑鱼破音)
敖昱和乐希带着两匹马,没有补给地在戈壁与草原间的过渡地带游荡了八天。
正常人是绝对不能学习这种丧病行为的,那是找死。
直到第十天,变成泥人的两个人回到了家里,他们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各自去洗澡,都馊了。
洗下一层泥壳,两人终于重新变成了霸气凛然的大祭司和仙气飘飘的美圣子。接着,就是对着一桌子美食,开始疯狂填肚子。
嘴里塞着烤包子,敖昱看着乐希,忽然笑了起来。
乐希一开始是瞪他,可终于也没忍住,同样笑了起来,笑完了却又憋住,佯装生气地瞪着敖昱质问他:“笑什么?”所以他笑了半天,还不知道为何。
“笑我自己——竟能如此快活。”
“阿昱向来会说情话。”
敖昱点了点头:“我向来是会对你说情话的,毕竟,我的心都牵挂着落在你身上了,必定是要拼尽全力讨你开心。”
敖昱说着凑了过去,把乐希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接下来的这顿饭,明明是两个人吃,却只有敖昱一个人的两条胳膊在食物间来去。
苹果醋自觉屏蔽,明明他们俩没有进行任何鼻梁子以下的交往,可那股子腻歪劲,让苹果醋觉得他随时有瞎眼的危险。
白马国岁月静好地继续稳定发展着,除了也该属于白马国地界的羊齿岭。
江湖人们很快在羊齿岭发现了一处铜矿与一处煤矿,在二十里外的落阳坡又发现了一处情况相差不大的铜矿。
铜矿和煤矿都在白马国境内,白马国的官员虽然多数时候在场,却也全程闭嘴,仿若不存在。即使白马国的背后是那两个夭族,但依然没人对他的这种做法表示惊奇,或认为不正常。因此刻与白马国对上的,是感悟寺与清源宗。
夭族过去的胜利,都被认为是佛道两家感念当年药王谷的恩情与冤枉,放纵的结果。但这次,两家不放纵了。
所以如今夭族屁都不放一个,是正常的。
观眇宗与清源宗的想法,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认为他们自大,只会以为这是自信,这是两家世世代代建立起来的威望。毕竟,即便改朝换代,这两家也从来都岿然不动。
按理说,两处铜矿佛道各占一处,该是皆大欢喜的,但最后却变成了佛道共同开发羊齿岭的铜矿与煤矿,落阳坡的铜矿却交给了武林盟与朝廷,江湖众人皆赞佛道两家深明大义。
皇帝日日收到急报,不由得奇怪白马国竟然没有动静?
左等右等,动静终于来了——矿建不起来,找不到矿工和冶炼匠人。
之前的刘家怎么开的?
不知道……
但绝对不是刘家人自己干的,他们没这么多人手。铜矿和煤矿的矿坑附近能找到矿工暂住的地窝子(就是个土坑上面搭着寻常的窝棚),在羊齿岭背后建立的冶炼作坊,也有工匠生活的痕迹。所有这些人加起来,至少超过五百人。
这些人现在全没了。
众人之前以为,这些人大概是被刘家强迫弄来的,当地的官府在发现私矿后,已经重新安置他们了,根本没人问过。
到了这时候,众人找朝廷要,朝廷官员说没见到人。找白马国的官员要,这位被人怀疑是哑巴的官员,也惶恐地表示,没见过人。问其他小吏,甚至官员的下人,也都是不知道。无论如何恐吓,这两边就是没人松口。
有莽汉甚至私下里要劫人,不过这种没脑子的,人数不多,武功也不够,基本是有去无回。佛道两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发现有人失踪了——劫朝廷的?本身就是干的擦边事,找朝廷的麻烦,是嫌朝廷太配合了吗?劫白马国的?白马国不管事,已经是很损己利人的,即使这事真是他们给找的麻烦,也不怪人家。
甚至佛道两家挺高兴白马国这种小孩儿打架一样的找麻烦方式的,毕竟这证明他们确实无力保护自家的铜矿。既然如此,何必继续穷追猛打呢?
不过,确实是暂时没法将矿开起来了。
羊齿岭不适合耕种,也没多少长居的牧民,正因为如此,才选择此处为互市之地。
众人只能各自招人,但……招不到。
牧民少,人家也不干。最近的就只有陇西四郡,可那边的的百姓也不干。朝廷倒是有法子,调集了一群重刑犯来挖矿。佛道怎么办?是打劫山大王去,还是号召信徒来挖矿?
很快佛道两家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们的物资也越来越难买了。商人倒是也卖给他们,就是太贵了,尤其是水。
羊齿岭没有水源,此地的水,是从三十里外运过来的。这是个辛苦差事,商人又求财,水贵一点情有可原,但一两银子一壶水贵得就太离谱了。
他们也曾换人去买,但本地人精明得很,即便偶有失误,但基本上一个人是别想骗两次的。水都如此,食物就更夸张了。
朝廷的铜矿那边却是正常的,傻子都看出来了,这是白马国在整他们。
弘泽禅师和青石道人便又见了次面——最近他们常常见面。
弘泽禅师的头顶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白色的头茬,即便感悟寺财大气粗,他用一两银子一壶的水洗漱,也确实是太过了,让这次带出来的小辈看见,不好。
青石道人虽然没有剃头之忧,但他养了一副好胡须,白髯垂腹。如今,这仙气飘飘的白胡子,成了黄胡子。
两人都非纯粹躲在家里闭关熬资历的长辈,年富力强时,也曾纵横南北,关外也都是来过的。但当年他们来的可不是一无所有的羊齿岭,自有当地人接待,即便露宿,也是偶尔。不似现在这般,要什么……是能有,可却是要掏出大把的银钱。
铜矿还没看起来,大把银子已经撒出去了。两人 是明白什么叫“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了。
“冯道长,老衲今日却是要来与道长说些俗事了。”
青石道人俗名冯飞云,他虽穿着打扮仙气飘飘,年轻时也有个云中仙的美名,实则却是个急脾气,弘泽禅师一开口,他敛着的眼皮立刻掀了起来,锐利的双目直视弘泽禅师:“要去白马,你便自去吧。青铜矿这边,自有贫道看着。”
“……”弘泽禅师表情无奈,“老衲若走了……”
“贫道只管看自家的矿,不管你家的。”
佛道两家都在快速组织人手,且都在路上了,他们原本说好的,是统一开采和冶炼,再平分铜锭。可这事儿必须是得有身份武功威望都相仿佛的两家当事人盯着,否则结果难说。
这是铜,和其他的东西不一样。
尤其对于佛寺来说,弘泽禅师很确定,寺里拿到足够的铜,头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铸一尊大佛像——泥胎是没办法立在外头的,石塑的维护与修理比铜佛难得多,铜佛本就是金黄色,若再添鎏金,越发金光熠熠,若是位置经过计算,让它在某个时候头顶神光,那便是真佛降世了。
得道的僧侣自然可以不以物喜,但信众要看的却是金装佛。
清源宗的神仙不讲究金光,弘泽禅师觉得,他们大概是要建个大炼丹炉,但只是猜测,他能确定的是,清源宗必定是不希望感悟寺“请”新佛的,能拖一时是一时。
“背山神丐苏无名该是正在白马,老衲一人……”
“怎么?和尚原来是去拼命的?”冯飞云雪白的剑眉一挑,“那贫道越发不能与你一道了,好走不送。”
这不是拼命不拼命的事情,而是对上了气势上就让人压住了。
虽没入排名,但夭族圣子的武艺,已确定了是在一流高手之列。大祭司鲜少出手,在京城刺杀之前,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不会武,不过配合蛊虫,他的武功该是也能跻身一流高手。他俩,再加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背山神丐,以及丐帮污衣派的十几名长老,单枪匹马去招惹实在是不智。
弘泽禅师当然不是去拼命的,在羊齿岭铜矿之事发生前,他前往白马国的首要目标,本是背山神丐。大祭司和圣子,他只是要与他们认识一番。寺里已经达成了统一的共识,他与白马教一直未曾结怨,如今也不是不能合作。若能通过白马教,打通西域商路,甚至在此时来一场西去取经之旅,更能壮大感悟寺的声势。
“……道长真的不与老衲同去?”
“不去。”
“既如此,今日便只当老衲是来道别的吧。”在弘泽禅师的角度,青石道人来或不来,各有好处也各有麻烦,他也没必要纠缠不休。
弘泽禅师走了,一个年轻道人走了进来:“师叔祖,解铃还须系铃人。”
“无需你来与我打哑谜。”青石道人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麻烦是因白马国而起,若想解决问题,只靠从中原调集人手是不成的。即便炼制出了铜锭,之后还要走望南关,经陇西四郡入中原,逃不开麻烦。
看起来,要解决问题,就得去找白马国的当权者。
年轻人啊,只盯着铜矿,小心被人当了刀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