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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王的请柬也送到了少部分鹄人和饕人部落的面前时, 这些人用最恭敬的态度送走了使者,扭过头来看着请柬的眼神,就比戕人单纯的恐惧感更复杂许多。
去, 还是不去, 以怎样的态度去,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青面獠牙!皮肤青黑,一顿饭吃三头牛十头羊十个壮汉的心十个少女的肝!”狄季安在下面说书, 说的就是碌王, “张口就能吹出沙暴,咳嗽一声地动山摇, 他能将马变成长着獠牙的野兽,将最弱小的士兵变成虎豹一样的怪物!”
小月亮笑得打颤:“你出去微服私访一定安全,没人认得出来你!”
在后边“垂帘听政”的敖昱今天有点精神,小月亮才叫了狄季安进来。
不过, 敖昱这样子在下属们看来, 却是沉醉在了温柔乡里, 反正现在也不需要王爷去砍人, 无论关外还是京城,形势对碌州来说都一片大好。王夫处理政务,更是一把好手, 局势越来越好,那就一切无妨。
眼看着碌王的手搂上了王夫的腰脑袋挂上了王夫的肩膀, 狄季安立刻告退了。
“吃点东西再睡。”小月亮递给了敖昱小点心和一块儿奶酪。敖昱之前剃掉的头发长出了一寸多长, 披散在脸上,遮着他的眼睛,颇有些落拓不羁的味道。
敖昱吃下去后, 看着小月亮的笑脸:“觉得我这样好看?那我也当个头陀?”
“不要。”小月亮摇头,“你还是梳起头发最规整好看。这样不同的模样,偶尔看看就够了。”
和小月亮不同,敖昱每个世界的脸都不同,但在他们成为敖昱的那一刻,好像在小月亮的眼中,这些人就都一模一样了。
用茶漱漱口,敖昱又倒下了。
他睡着了,小月亮就去摸他的脸。
“别担心,以后不会再出……”敖昱嘀咕着,话终究没说完。
敖昱睡死了,小月亮叹了口气,亲了他的鼻尖一下,也只能亲敖昱的鼻尖。
依然没长大,但经历过一次……不,多次生死,他能淡定对待了,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好。
敖昱渐渐恢复,却还是将政务交给小月亮,他则朝军营跑,开始正经筛选和训练士卒,建立更规范的军队。
小月亮不需要时刻盯着敖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把武艺练起来。三天很正常的锻炼后,他脱皮了,手和脸,甚至脖颈都有,皮肤变得纸一样干燥又脆弱,碰一下就破碎地朝下掉落,直到露出鲜红的肉。
这不是正常锻炼后的情况,小月亮不想敖昱看见,却又不敢遮,因为知道他一定能看见。
他跟大夫说抹点颜色重的药膏,大夫说:“得让新皮长出来,不能闷着。且您这段日子,最好别见风见光。”
小月亮就戴了层面纱,敖昱一回来就把他面纱给扯开了,然后看他的双手。
“我不疼……不是太疼,真不是太疼。真的……”
敖昱明明面无表情,却又像是被突然打了一棍子的大狗。
“我没事儿的,我……我不折腾了,我一定保护好我自己。”小月亮赶紧把大狗,不是,敖昱抱住。
敖昱让他抱着,垂着头,让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小月亮的肩膀上,浸透了小月亮的衣裳——他这辈子是爱哭鬼,爱哭很正常。
敖昱细细查看小月亮的脱皮的伤处,结果发现小月亮的皮肤极薄且脆弱,上次裂伤后,可能落下病根了?是真正的“吹弹可破”,碌州这边的风更干,阳光也更烈,就这样了。
“我原本能在大雪里骑马 的。”小月亮郁闷,“我不打仗了,但在屋里锻炼身体没事儿吧?”
“你流汗流多了,皮肤都要出问题的。我给你找几个方子,敷脸,抹身体。”
小月亮:“……”
“好好养一养,过段日子,应该会好很多。”气运提上来,小月亮的状态应该会慢慢恢复。
“哦。”虽然噘嘴,但小月亮乖乖认了武转文。
十月中旬,族长们陆续来到了石欣,他们得到了王夫温和的接待,王夫竟然在短时间内学会了戕人的语言,并且穿着戕人的衣裳接待的他们,并在收到礼物后,也给了他们平等的回礼,王夫甚至透露出了想建立互市的消息。
至于碌王……他一直坐在一边,跷着二郎腿,歪着头,他看向他们的视线,就像是他们挑选肉羊的视线。
碌王会突然流眼泪,哭得特别伤心。眼泪还挂在脸颊上,他却又突然笑起来。他哭哭笑笑的时候,还会突然抽刀,直到王夫轻柔地将他握着刀子的手按回去。
戕人首领全都吓得将视线集中在王夫身上,一个比一个乖——若敌人是一个正常人,他们还能思考如何应付他,这就是一个疯子,还是和这位能让疯子听话的王夫打交道吧。
而随着鹄人和饕人首领们的到来,出问题了。
这一日,碌王夫安排了众人在郊外点篝火烤羊。
还没开始喝酒吃肉,一个大汉突然站了起来,用磕磕巴巴的官话喊着:“第一!勇士!杀!”
碌王夫正握着匕首切羊肉,闻言直接将匕首投了过去,大汉扬臂以护腕挡开匕首脚下速度分毫未……
“噗!”他挡开匕首的瞬间,一柄长.枪的枪.头刺入了他的眼窝,下一刻便带着红的白的,被抽了出来。却不是碌王或侍卫干的,而是王夫拿过随行侍卫的长.枪,就这样一.枪.解决了大汉。
碌王委委屈屈地抽噎着,将王夫掉落的幂篱给他戴上。
一个首领打扮的男人跳了出来,看衣着是鹄人:“巴勒特最敬佩勇猛的人,只是要比武,他鲁莽冲动,却证明了碌王的善战,碌王夫都如此强大,如此美丽,伟大的碌王必定不会在意的吧?”
原来是个鹄人部落出来的,他叽里咕噜地用戕人的话解释着。
哭唧唧的碌王看向戕人的首领们,问:“杀谁?”
一个戕人首领抽出弯刀,盯着那位依旧叽里咕噜的鹄人首领,缓缓走向他。
哭唧唧的碌王笑了,戕人们知道,这位戕人首领做对了,更多的人抽出弯刀,走向那个鹄人首领。
“你、你们疯了吗?”鹄人首领停止了那些无意义的狡辩。
因贵族首领大量被杀,所以许多被打散的戕人,或自愿或被迫,被鹄人与饕人的部落所吞并。
现在,鹄人才是草原最大的势力,战败的戕人被其他两族按着撕咬,戕人的草场快速缩水,其他两族的自信在快速地膨胀。
被渐渐包围的鹄人首领向他的同族求救,要求他们过来助阵帮忙。但被邀请的鹄人本就不多,来的更少。可收到请柬的戕人首领,只要没死在路上,就都来了,且每个人至少带了两个儿子——这种宴会,首领们的随从和护卫是不能参加的,但儿子能带来。他们一脸杀意的冲过来……谁帮忙谁是傻子。
惨叫声响起,这过于自大的鹄人首领,被一刀一刀地砍死,就像是被饥饿的狼群活撕的羊。
敖昱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小月亮抱着刚削好的羊肉,自己吃一口,喂敖昱一口。
“是不是又要走?”
“嗯……”敖昱眼睛瞟向一侧,有点心虚。
小月亮看着切肉的匕首(又换了一柄):“我拿它扎你两下,好不好?”
把腿扎瘸了,就走不了了。
“我身体已经好了八成了,而且,这次不会像前半年那样拼命了。”
幂篱下,小月亮的嘴唇已经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敖昱把胳膊伸出去:“扎是不成的,你要是真恨,就啃我两口?”
“……舍不得。”小月亮摸了摸敖昱的手,“我答应你了,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答应我,要保护好自己。”
“会的,我会的……”
一身是血的首领们,收敛起了刚才的疯狂和杀意,用双手恭敬地托着一颗人头,在两人五步外匍匐在地,献上了他们的战利品。
敖昱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用戕人语问:“你们的刀还算锋利……我饿了,想尝尝天鹅(鹄)血肉的味道,你们的刀愿意为我所用吗?”
“愿意!”“我们愿意!”
“大单于!”“大单于!”
若再过几年,草原上重新角逐出胜利者,他们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敬畏碌王。那个时候,草原上的新王者,反而会带领着饿狼们用敖昱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只要他真能赢。
“走吧!”敖昱点了点头,“把我们的泪和敌人的血,洒遍草原!”
“哦!哦!”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算了,是碌王说的就好。
“碌王!大单于!”鹄人首领有的吓坏了,害怕碌王在这儿就把他们杀了。
“你们没有行刺我,我会遵守约定,放你们离开。回去吧,把我再次狩猎的消息,带回我的猎场!”
他的猎场……敖昱说到做到。
他又在一个冬天,向鹄人发动了进攻。这次,他轻松得多。因为他有了快速成长中的正规军,还有了响应“新任大单于点骑号召”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戕人。
虽然这个新任大单于是个汉人,但草原上部落的分分合合,其实既复杂又简单——草原许多消失的部族不是消失了,是融入了新的部落当中。胜者吃掉弱者,弱者服从胜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对多数戕人来说,不服从新单于,自己的部族就会成为别人的,即使很多战士到了新的部族也依然是战士,但地位会迅速降低,他们的全部家产(包括妻子儿女)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得不到保障,直到他们重新争取到自己的地位。但多数人是做不到的,他们会失去一切,沦落为奴隶,甚至被赶出部落,成为野人。
成为奴隶,还是成为碌王的狼犬享受胜利?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本来大着胆子伸出爪子的饕人立刻怂了,主动派人送来牛羊和善战的勇士。
敖昱彻底变成了一个决策者和指挥者,不再真人拼命了,他也改变了过去的战斗风格。
他过去的风格:一点突破。
现在的风格:撕扯围猎。
敖昱之前战无不胜的原因,没什么奇妙的窍门,甚至该说是质朴的——靠经验积累的,能准确抓住每一点细微战机的临场指挥能力。
冷兵器时代以弱胜强,甚至敌我双方几十倍人数差距的战绩,在历史上时有出现的。
现代影视作品上的那种,嗷嗷叫着,举着刀朝中间互相跑的情况……正规战场很难发生,一旦有一方那么干,另外一方稍微受过点训练,都会原地以逸待劳,直接给对方一顿管饱的弓箭,基本上那群嗷嗷叫的,也不剩几个活的了。
两军对垒,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是列阵而战。打的其实只有最前边那两三层,不是像做饭搅和酱料一样全搅匀。战场上,不是十个人站一块儿,让大家清楚看见只倒下了一个,所有人能看见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和令旗与帅旗。
前列站的,是最高大勇猛的战士,是先锋敢死之士。发生一成伤亡时,等于最前方的这些精锐几乎都嘎了,后方士卒还没接战甚至都没看见敌人,但二三线士卒已经看见了己方的伤亡惨重,就此崩溃。
至于更多的伤亡,那就是在溃逃当中发生了。
敖昱打的多是骑兵,但一样,而且骑兵在某些情况下,反而还不如步兵迅速——骑兵的机动指的是跑起来的,冲击力强大也是得有冲刺距离的,一旦人马搅一块儿,反而移动艰难,人总不能从马背上一路爬到战场吧?
同僚亡局部散,主帅倒全军溃。
最初剿匪的战斗对敖昱来说很容易,敖昱在草原上追击的能耐,本地的老猎人都比不过他。盗匪虽凶悍,但他们逍遥到现在的更大原因,是碌州已经彻底败坏的局面,初来乍到的护军比本地士卒乐意拼命,在一场又一场的剿匪中,敖昱渐渐集结了一群敢死听令的战士。
听命令就好,包括那些就是让他们去送死的命令。调动敌人,发现破绽,击穿阵形,擒贼先擒王。
没有小月亮这个天生战将作为破坏一切的矛头,敖昱之前是妥妥的拿命拼的。一次两次可以,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都这样高强度计算,他脑子快烧短路了。
看了全程的苹果醋这次是真确定了,跟他自己的脑子比起来,他是真不善近战。
嗯,真的比不了。
他和小月亮也真的是天生一对,战场上如果有小月亮,他们俩手拉手,这本该是个碾压局啊。
【宿主,不进禀州吗?】
【还不是我的。】敖昱答。
【哦!】苹果醋淡定期待大黑鱼未来坐拥北胡三州,以及关外大片土地了。
次年三月,敖昱回到的碌州,此时,中原集中起来的军队也早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急报——!鹄人三万骑兵,已攻入禀州!直冲佘州而来!”
“鹄人?!怎么碌——”皇帝拍案而起,他想质问“碌王怎么没派兵阻拦”?
可开国藩王不能随便带兵出州,除非和外敌在别人的土地上作战。若在中原,兵部调令都不好使,只能由皇帝亲自下令调兵。
皇帝握拳,他怀疑,这些鹄人就是碌王故意赶进中原的。根据情报,鹄人早就步了戕人的后尘,被彻底打散了。
表面上,皇帝和众臣这几个月一直都很高兴,私下里,皇帝已经琢磨着该怎么把碌王调回来,他自己不会挨骂了。现在还有机会,即使碌王真反了,朝廷也能将他拿下,且他的草原盟友很可能背后插刀。再迟两年,草原之民真的要成了碌王的狗了。
三万鹄人,不多不少,直接把皇帝打了个巴掌。
他这个弟弟,难道是要养寇自重吗?还是暗示,他真能叛出中原,当个草原蛮子?
简直是……简直是不可理喻!
“让他们来得,回不得!”皇帝拍桌子,他寻思得挺好,干净利落杀了这三万鹄人,再以“私纵胡虏入关”的罪名,让碌王回京自辩。
三万人鹄人一进佘州,直接就分成了三十多支队伍,四路留在佘州,其余朝临近各州去了。
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攻击小村落,伤人却不杀人(偶尔会有误杀的),抢劫食物,杀死耕牛,然后就呼啸而走。可过不久,就又回来了。
大梁各州能战的将领不少,但都是步卒。鹄人不攻城,看见军队的旗子转身就跑,想设埋伏,对方的攻击目标也不能确定。眼看着就要进四月了,佘州没平,又有陆续四五个州跟着一块儿糜烂。
“陛下,春耕就要耽搁了。”户部坐不住了,“且各州粮库的存粮也皆已告急。”
其实这段日子还是有收获的,各地加起来陆陆续续杀了两三千的鹄人,但相比起散出去的人,这点儿杀的实在是太少了。
农历三月,本该是紧要的春耕之时,百姓跑了,耕牛死了,春耕眼看着就要彻底完蛋了。
鹄人来袭,就算传言他们不杀人,凡是能跑的百姓,依旧要跑进城避难的,他们到了城里,各地官府自然要发粮救济。
本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却跟闹灾似的,新粮还没来得及种上,旧粮也快没了。
慢慢剿能剿完,但损失太大了。今年的粮没种上,明年甚至今年冬天,还得继续救济。国库有这么多粮食吗?还有谁都没提的——碌王会看着这三万鹄人被杀干净,不干点什么吗?
“命……碌王出兵。”
皇帝又双叒回到寝宫喘粗气。碌王的示威,不是这一次的,而是长时间的。未来他可以随时把三胡之人赶进中原,这次是鹄人,下次是饕人,再下次就是戕人了。
“他身为皇族,怎么一点的爱民仁爱之心都没有?他……就不要脸面,不要名声的吗?”
敖·毫无仁爱之心·昱,自己根本没动,目前是剧情前置阶段,他被严格限制在了三州,只他的护军统领狄季安,带着碌王忠诚的血骑来了。
鹄人……望风而降,隔着几百里地过来投降的那种。(三胡都有训练鹰隼的传统,带着鹰隼的小股部队很容易在其他各州与散出去的鹄人集结了。)
官员愤怒:“他是装都懒得装啊!”
百姓高兴:“碌王千岁——!”
百姓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可是,碌王还带来了牛羊啊。他看着村庄田地的数量分牛,少的一头,多的三头。还给奴隶,男的,强壮的胡人奴隶,让他们随意当大牲口用,死了也没事的,敢逃跑就杀掉。
打着碌王旗帜的血骑经常在路边煮羊汤,他们自己吃一点,常常会分给当地的老人——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血骑们还买东西,说是碌王买给王夫的,文房四宝,绫罗绸缎,甚至找牙人买了许多奴仆。
他们就逛了两个州,鹄人已经都老老实实全归顺了,其他州的百姓甚至还有埋怨胡人归顺太快的,他们分不上牛和奴隶,吃不上羊肉了。更好的当然是没遭受过胡人的祸害,只是官兵太无能,还是碌王有能耐。
这三万鹄人为何这么听话?因为敖昱选择的,都是有产有业,父母与妻子儿女皆全的鹄人。听话,回来东西都给你,死外边也会保证你的儿子,或你指定的兄弟继承家产。不听话,他们全死,你也只剩下在中原当流寇一条路了。虽然这些草原子民生性凶悍,但他们是人,有人性,有感情,有牵挂。
八月,碌王总领碌州、禀州、崎州三州,北胡三州,成了碌王三州。
皇帝虽然既要又要,但他比起前世的那位果断,胆子也大。
使者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五千匹良马。
【宿主,这马可有‘点’多。】
【有马,无马场,无妨。】
养军马是十分耗费场地的一件事,在此之前,大梁最大的马场在斌州,只能塞进一千两百匹马。而且,这些马场又不是空的,里边已经有马了。五千匹马拆开是很快就被消化掉了,但这也背离了朝廷一口气要走这么多匹马的初衷——组建人数更多的骑兵部队。
且这些马一旦散开,姓朝廷还是姓个人,那就两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