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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局势糜.烂, 一在措手不及,二在三州受義州影响不小,临近義州的城镇里, 多有百姓在義州做工, 这些人成了義州乱军的内应。
说到这个, 不得不提皂衣卫。
这么多年,北胡三州的皂衣卫吸纳了越来越多的衙役、城卫、门丁、狱卒等等这些底层军户,真正诚心干事的人, 基本上都跑了。
皂衣卫, 不单是他们自己的前程,更事关子孙后代, 在这儿一辈子看得到头,在北胡三州日后能为官为将,谁乐意在原地待着?
合格的城市底层管理人员匮乏,这在大梁全国都是个越来越严峻的问题。皂衣卫好不好?现实看来, 虽然依旧有卑劣者钻空子, 但比之过去, 是好的。
可皂衣卫拿走了案件的侦查权, 甚至成了官员理政的监督人,这使得文官们一直装聋作哑。现在权力分出去,就是千秋万代的事情。忍一忍, 忍到碌王死了,皂衣卫没了, 一切恢复如常, 就好了。
武将倒是闹过,但皇帝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不想闹这么大动静的事情。皇太子没权, 说话不管用。義王彻底成了藩王了,跟武将结交得避嫌。
现在,義州暴.乱,也恰好击中了大梁的这个烂疮——義州在快速城市化的同时,缺乏大量合格的底层管理者,不,甚至许多地区的底层管理者都不是“不合格”,只是“装样子”,且他们同样遭受了缺粮的冲击。
这些底层管理者,本该是缉拿、抵抗的第一道防线,可他们要么如纸般一击即碎,要么成了暴.乱者的引路人……
悦屏袭教导了他的工人大道理,却没教导他们什么叫“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这群喊着高大上口号的人,走的还是古代多数农民起义军的老路,又因这确实是一件突发的事件,他们从最初就没有足以服众的头领,打起来后,又渐渐发展出十几位素有威望的头领,以至于很快队伍就发生了分裂。
抢劫、杀人、强迫……随处可见。
后头三州反应过来了,各城城门紧闭,且城中人也都看见了逃难过来的百姓,知道这支“義军”是什么德行,不该心存侥幸,因此虽然有几座城镇也发生了小规模的内乱,但三州总算是扛住了。
正经地攻城,義军竟也有两把刷子。
这也要感谢悦屏袭的扫盲教育,以及義军中数量颇多的匠人群体了,之前攻下的几座军营中裹挟的军士以及器械,还有多年不曾接战的当地军民,那根本不剩多少的勇气了。
“城破则父母妻儿亡!”“想想爹娘妻儿!”
“義王夫你就站在这别动!”
知府一个纯文官,帽子已经掉了,但依旧站在城墙上敲鼓,鼓舞士气。
悦屏袭站在他旁边,在混乱又热闹的战场上,他看起来惊恐又茫然。
“義王战死!”“義王夫与我等同死!”
城墙上忽然响起一声惊呼,一开始没人在意这个,但惊呼声越来越多,整座城墙都在欢呼,这个时候知府才停下了敲鼓,大汗淋漓地走向城墙边,悦屏袭也跟着一块儿走了过去。
汹涌得像是黑色潮水的義军,被红色的利刃切开了。
那是一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骑兵,快速刺穿了一次義军的阵形后。義军自己明显都还懵着呢,骑兵已经开始冲第二波了。
黑色潮水……像是受到惊吓的蚂蚁一样,溃散了。
一声惨叫声,惊醒了城墙上的所有人。原来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城墙上敌我双方都愣住了,方才有守城士卒反应过来,把一个義军推下了城墙。
更多的惨叫声响起,但只是一会儿,一切就又安静了下来。
红色的骑兵已经在尸骸遍地的战场上收拢好,有大概五十多人靠近了过来:“别开城门!余敌仍在!别开城门!”
“好的好的。”知府扒着城头,连连点头。他又意识到下头听不见,赶紧招呼士卒回应。不过下头的骑兵已经归队了。
“哪儿来的援兵?”“全是骑兵。”
“碌?”“碌王?!”
“来得这么快啊?”
“碌王是真强啊……”
这支骑兵部队稍后就在战场边上,城墙的射程之外扎了营。城里的官员们商量了一下,没开城门,但是用吊篮放下了酒肉、粮食和饮水,送到了城外,对方把酒退回来了,其他收了。
“不是碌王。”
“啊?”
“是碌王夫的先锋。”
“碌王夫?他在后边?”
“没,就在军队里,我还看见他了。他刚脱了铠甲,衣裳上还都是血,两只靴子跟血里泡出来的似的。怪不得碌王的军队用红衣呢?”
“碌王夫不是娇生惯养吗?”
“传闻是如此,但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传闻还说義王雄才大略,義王夫善于理政呢。”
“呵,这也是。”
悦屏袭:“……”悦有钱想出去理论,他一把将人拽住了,拉着他默默离开了。
城里的军民都兴致勃勃地商议着劳军之事,有些富户甚至已经向知府申请,以自己的家作为碌王夫暂时的行宫。但一夜过去,白昼到来,人家碌王的军队就走了。
刚松懈下来的军民顿时又开始了哭爹喊娘,但随着周边各地的消息传来,老百姓渐渐放松下来了。
碌王夫率领的两万先锋,用了二十多天,便彻底把几支渐成气候的義军,打碎了。
他不追杀,不收俘虏,投降的直接交给当地官员。
有傻子官员直接杀俘,他也没说什么,该打碎依旧打碎,己方士卒的伤亡也依旧不大。
之后,敖昱带着十万大军到了,他此时面对的,就是散得到处都是的義军余孽了。
“这还用孤教吗?张告示,降者免死啊。还是你们想等孤和王夫走了,漫山遍野剿匪,争军功啊?”敖昱在知府衙门的院子里面对一众官员道。
主要还是怪那个杀俘的倒霉县令,那家伙现在就缩头站在最后头。站他两边的县令都忍不住朝边上退了退,既怕一会儿他吓得尿旁人脚上,又怕一会儿碌王砍他的时候,血溅了旁人一身。
“孤是来杀人的,你们当地的事儿,孤不管。还站在这儿干什么?都滚!”
他最后俩字说得有点大,后头的倒霉县令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凄厉喊了一嗓子:“屏袭救我——!”
他连滚带爬到了悦屏袭跟前,伸手去拽他衣服下摆:“屏袭救我!救我!我都是为了你!”
敖昱:“……”
官员们:“……”
悦屏袭也慌,他来完全无奈,因为从品级与身份来说,他必须面对碌王。他也知道这个县令是谁,此人名叫赵万德,是赵大丫的侄子,小时候他们还在一块儿玩过。赵万德读书,还是赵大丫供的。
悦屏袭和義王(当时还是景王)成亲时,赵万德还来拜访过他,含泪送上祝福。可悦屏袭根本从来对他都没有过意思,现在更是对他的行为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我和他没……”
苹果醋【哟吼~】主角受的爱慕者小炮灰。
“阿昱!”铁靴践踏在地面上,带来沉稳的节奏,小月亮走了进来,深红皮甲,大红披风,银冠束发,英姿飒爽。方才一脸不耐的碌王顿时春光满面地站了起来。
两边的官员立刻散开让路,地上的赵万德这时候总算也理智回流,赶紧闭嘴爬向一侧。
小月亮奇怪看了他一眼,但敖昱已迎上去了,两人结结实实抱在一起。是历经战火后,重逢的战友,又是久久思念的爱侣。这两人的拥抱,让人难起一丝亵渎之心。
松开手臂,两人竟就这么并肩离开了。
“赵大人,您的事儿,本官已经上奏朝廷,日后自有公论!”知府对悦屏袭行礼,却没直视他,他盯着赵万德看了看,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赵大人,赵万德,我看您还是叫赵缺德好点。”
“杀俘?碌王夫真出点什么事,乱贼卷土重来,咱们都得倒霉!”
他的同僚也都骂骂咧咧甩袖子走了,他们还有好些话没敢说——碌王与王夫鹣鲽情深,王夫若是折在了他们这儿,反贼杀不了他们,以碌王的脾性,能给他们好果子吃?
幸好最后没事儿,真有事儿,就是拉着大家一块儿没命。
说句不好听的,刚才碌王真宰了他,在场的官员不用威胁也都会当没看见,事后一块儿上个赵大人死于贼匪之手的折子。
不过,碌王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至于悦屏袭,虽然如今大家也知道了,这事儿就是義王夫折腾出来的,买了那么多粮食,竟全酿酒做点心了,是一两都没朝外放啊。早些年说的仁善慈和呢?呸!
“累吗?”敖昱拉着小月亮的手。
“不累。”小月亮蹦跶了两下,一身铠甲却轻轻松松。
敖昱笑盈盈地把人拉进了屋,将小月亮的甲胄一件件解下来,连他双脚都细细查看了,找到了些磨痕、水泡,都是正常细小的损伤,敖昱这才松了口气,小月亮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看他松了口气,让他查看时一脸淡然的小月亮,此时却脸红地把脚缩了起来:“幸好我来找你前,洗了澡,还刮了胡子。”
在外征战,饮水是第一,当着饮水都限量的士卒的面,用水洗澡,这不是小月亮的性格。他是统帅,更不能找个清净没人的地方洗澡,否则一旦军中出事,都来不及找他的人——军中有各级军官,可战争是最难说的,事等人的代价是巨大的。
再怎么天生丽质,他今生也是凡人,是男人。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还不长胡子身有异香?那很可能是某些机能有毛病,外加糖尿病。
“这些日子歇歇,咱们回家了再玩耍。”敖昱亲他的额头。
“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月亮闭上眼睛,放松地笑了。
小月亮在知府安排的宅子里呼呼大睡,睡醒了就吃,敖昱还带了王府厨子过来(虽然他们常常自己做饭,但王府里做饭的大头,还是厨子),不过这地方刚经历了战乱,也没什么好吃的。
然后,敖昱出发了。
“正是热的时候。”
“别担心,我坐车。带着硝石,随时制冰。况且,现在我主要是震慑。你才是要照顾好自己,天气越发炎热,小心蚊虫,痱疹。”
“我又不是继续去出征了,我是留在这休息啊,十天后去追你。”现在先锋剩下了一万六千多人——少的多为伤者,伤愈后多数人可归队。
别看连番“恶战”,实际这对他来说,从头至尾都是很轻松的战斗。敌人缺乏应对骑兵的经验和……勇气。他杀他们,和切蛋糕的区别,也只是前者需要更大的力气。但小月亮没手软,他很清楚,手软的结果不是敌人纳头便拜。
但战斗的轻松,不代表战争是轻松的,长期风餐露宿,士兵和小月亮一样,需要好好的休息,需要洗澡,需要吃点好东西。
“好,我等你来。”
敖昱走的当日,小月亮反而没去送,他依旧在呼呼大睡。快晌午的时候才爬起来,吃了东西,歇了歇,开始打拳活动筋骨。
早饭消化下去了,小月亮觉得可以再吃点的时候,義王遗孀求见。
“说我身体不适,吃了药,睡下了。”小月亮道,“有吃的吗?”
“有,厨下刚炖了东坡肉,再给您上个炝笋丝?”
“行。”
義州一完蛋,小月亮对悦屏袭就没有任何兴趣了。《启蒙》这件事,小月亮还可以理解。但他死掐着粮食,一点都不放出来这行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小月亮都难以理解,也没兴趣去理解。
大黑鱼显然比他更早对悦屏袭失去了兴趣,自此他们再无关联,何必见面。
悦屏袭被拒绝了,茫茫然回到了住处。
爹和娘在隔壁,闷不吭声。
他是去向悦溪解释的,另外他希望悦溪能帮助他向皇帝解释一下,以及……他希望悦溪能让碌王找一找義王,他总觉得,義王不该就这样没了,所以他甚至没有多伤心。
悦屏袭几乎日日去求见,甚至有一天他放任悦有钱和其余下人在大门口闹了起来。
“我们義王夫也是王夫!为什么不能见碌王夫?!”“你们仗势欺人!”
但没用,他的下人们打不过碌王的军士,当然人家根本就没打,只是阻拦罢了。听见动静围过来的百姓,指责的也不是碌王夫,而是他。
“倒霉亲戚上门了。”“碌王夫指不定觉得多晦气呢。”
十日后,小月亮带着休整完毕的先锋与敖昱会合,又十数日后,前方送回了義王的棺椁。
毕竟是个王爷的尸体,是義军得到的最大的战果,所以義王在被杀后,被做了还算高级的防腐处理。虽然因为天气炎热,尸体有些膨胀,但義王的面目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在反复辨认了義王的脸和他的身体特征后,悦屏袭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后的他,状若疯癫:“我让你和我走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走!”
“王夫,義王守土而亡,壮烈殉国,您节哀。”
“你为什么要这么蠢!”悦屏袭哭得声嘶力竭。
義王的尸首都送回来了,又过数日,前方剿匪彻底结束。
大黑鱼和小月亮对悦屏袭家里的瓜没兴趣,但苹果醋十分想吃瓜【求求!求求!我就这个乐趣了。】他能了解到大致的变动,但无法侦测到细致的情况。
所以,敖昱综合得到的情报,把这个瓜给总结出来了——王府与悦家,都有家仆被裹挟,消息就是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的。
悦屏袭和義王在前往義州的路上,就几乎彻底分开了,这个路途上没有任何的交流。直到后来买玻璃的寻求赔偿,悦屏袭才来寻求義王的帮助。之后的赔偿,義王做了双方的中人。
苹果醋【……果然悦屏袭是冤大头,让義王给算计了。】
根据事后的情况看,悦屏袭没发现義王和外人是一伙的,更不知道他交给義王的三十多万两“退款”,義王至少自己留下了十五万两。
反而因为这次義王的出手相帮,悦屏袭和義王之间的关系重新缓和了。
苹果醋【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见到真人了。】
義王用这十五万两和他过去积攒下的家底,开始招兵买马,购置粮草,锻打武器铠甲。
但是,这些兵马粮草和装备若放在了義州,他也不至于让乱民砍了脑袋。可放在義州他就露馅了,悦屏袭再傻也不至于证据都拍在脸上了还没发现不对。
无论为了什么,显然義王是希望维持这段婚姻的,他把兵放在了滂州,滂州最大的家族姓胡,是義王的舅舅家。滂州当地的知府,也是他的门下,知府还娶了赵大丫的侄女做继室。属于是義王的铁杆了。
苹果醋【等于这夫夫俩其实私底下都有粮,但都不乐意拿出来?義王不拿还有点符合逻辑,毕竟是养兵的粮草,这时代的兵,没粮草是真敢闹兵.变的。可悦屏袭为什么啊?】
还真有仆人听到了两人争吵时,悦屏袭咆哮出来的合理解释。
——“我和你成亲,又不是卖给你们家了。我自己的产业还不够花的,这次实在拿不出粮来。赈灾不是朝廷的事吗?我之前拿钱出来,因为那时候我手头宽裕。我捐钱是道义人情,怎么你倒把这事儿当成理所当然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是穷的时候,别来找我。”
【呃……他不该做大商人。多谢宿主帮我切瓜,我吃完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苹果醋检讨,他原本以为会是个爱恨纠结的瓜,可没想到现实如此简单,却又残忍。
悦屏袭……他真就是个有些善良的普通人。十分符合原剧情的人设了,勤劳肯干,有点小聪明,善良有同情心。本来这也只是个种田小甜文,不走脑子的。
这边的天道也没想过让景王守住江山,剧情结束后,等待着他们的,是关外三胡入主中原的“民族大融合”。
能说悦屏袭错了吗?他顾着自己的产业有什么不对?凭什么道德绑架他,让他把自己真金白银买来的物资拿来赈灾?
当时悦屏袭可是一把掏出了三十多万两的纯银,粮价上涨又让他的成本疯狂飙升,他损失大了啊,这时候怎么还让他做慈善呢?
他假如是个小商人,这种思想是毫无问题的。他如果在现代,也是没问题的,虽然会有人骂他,但也会有人支持他。毕竟他又不是发国难财,是正常的商业活动。
可他是在古代呀,他顶着王夫的帽子,他周边都是食不果腹的灾民,他自己的工人日日做着点心,却吃不上一口——有监工。
这随时要炸啊。
苹果醋去扒拉了两下原著,又叹了一声。这是别看逻辑的微权谋原著啊,真的是微权谋啊。悦屏袭其实是一个挺标准的穿越者,身在古代,心向现代。
谁能想到天降两个大佬炸鱼啊?
暴.乱平息,事情却没完。五万乱党,都是青壮男子,被连成一串串的,分批次向碌州驱赶。
路上的各州以为碌州是缺乏男丁,都没管,反而给他们提供了部分食物,甚至苹果醋都这么以为的。走的时候是初冬,可这么多人跋涉,速度不会快,走到一半就是隆冬了,人一片片倒毙在了路边。
苹果醋【宿主……那个……这样的人带回去了,不会在碌州死心塌地过日子的。】
其实苹果醋不关心他们死活,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五万人很多,可放在波及四州的大规模暴.乱的人里头,就不多了,这些都是确定手上有人命,烧杀抢掠没少做的。
敖昱【我碌州要一群盗匪作甚?】
【那你……要啥?】
【我要一群狼,出去帮我探路。】
【啊?】
五万人,一路赶进碌州时,只剩下了三万六千多。在短暂的休整后,驱赶他们的鞭子再次被挥舞了起来,他们被继续朝西北赶。
苹果醋【宿宿宿宿主、你、你你你……】
他们被赶向了丝路,甚至敖昱还贴心地为他们配备了向导——砍了一条腿的马贼、盗匪,他们本是必死的,敖昱积攒了几年,这次都拉出来废物利用了。
【嗯,让他们去开疆拓土吧。等这边稳了,我和小月亮跟在他们身后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