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云舟上有人问：“他、他为什么不躲？这不是打他的吧？”

“正因为不是打他的, 才不能躲，躲了就打到大阵上了！”旁边的修士回答着，抹了抹眼泪, 从云舟上跳了下去, 他只有筑基后期, 能帮到一点是一点。

其余修士彼此看看，也都陆续跳了下去。

在其余方位，不只是他们, 有许多修士也跳进了阵中, 他们都是附近的小宗门修士，这里闹出的动静, 他们不可能不来看看。此情此景，他们更不可能不加入其中。

“师父……”听海宗的门主也在此地，他瞪了一眼旁边的弟子：“你是有多傻？他们败了才是最好，到时候咱们可以疏通河道！”

敖昱的那几声解释, 让苹果醋极度震惊——他家宿主, 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苏萧悟当成竞争者？他瞄准的, 是天道？？？这叫啥？我的胜败, 与你无关？

【宿主！啊啊啊！你快被劈死了！嘤！】

【无碍的。】敖昱道，一口血喷了出来。

【嘤嘤！】吐着血这么说的大黑鱼，毫无说服力。

【天道不过是有点小羞恼罢了？气运之子？从来都不是苏萧悟, 而是人道。只不过，此世界的人道有些不思进取, 这才有了魔道兴起。便如父母抽打不懂事的孩子两下罢了, 我重兴人道，他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轰隆——！”

【宿主，你少说两句话吧, 小心让血噎死。】苹果醋哭唧唧，总觉得他家宿主说得没错，可这架势，又让他觉得宿主是嘴硬。

越来越多的天极江之水，涌入新挖的天极海中，但海太大了，之前磅礴汹涌，切割两岸的天极江，现在就像是个咕嘟咕嘟艰难冒泡的小山泉，敖昱被劈了半天，只见地面渐渐湿润，多了几个烂泥塘，要积水为海，还不知要等多久。

敖昱扔出几个葫芦，它们刚出现，就在电光中炸裂，但并非化为齑粉，而是哗啦一声，万千江水，如瀑布倾泻而下。

这些葫芦，是敖昱与平水道在数十年治水中，收拢的洪水、雨水、冰雹、暴雪。

即使后来各处江河治理完善，可总也有突降暴雨，或者上游冰山融水因为各种原因突然增多（尤其以修士斗法的原因居多，修士们觉得那地方空寂无人，也不用设立多余的法阵，因此肆无忌惮）等原因，造成水势大涨。这种时候，葫芦这种法器，简单又有效。

少部分水会在某些地区干旱时降下，多数还存在葫芦里，这一回敖昱经过各家道团，把葫芦也都收了上来。

云舟上的水神与外围看热闹的修士，顿时都见不到了敖昱的人影，待敖昱的身影重新出现时，天极海中已经积起了丈高的水，雷劫乌云下，近乎黑色的海水翻滚咆哮，一时间倒是让人难以分辨，这水到底是哪一边的了。

“轰隆！”刚刚飞起来一点点的敖昱，又被雷霆劈进了水中。

原六龙江，现三龙江——曾经小江豚的水域，如今在此的水神是一位水草妖精，因她身上的水草衣裙色彩斑斓，一片锦绣得名锦绣娘娘。虽然人们当时是不愿意小江豚离开的，但现在他们已经接受并熟悉了这位水神。

“锦绣娘娘今日怎么一直站在外头啊？”

“可能是天气要变了？”

“那咱们早些回去吧。”

“是极，是极。”

不只是江水上讨生活的渔民、船工，码头上生活的搬运工，甚至寻常的小商贩，也都如此谈论着。

“轰！”

“哟！晴天打雷呢。”

巨响传来，犹豫着的众人顿时加快了脚步。多数人避入房舍后，后脚锦绣娘娘便动了，水草向着各处蔓延，将所有船只直接推上了岸：“此乃大变动之时，尔等庇于室内，不可外出。”

来自都城的铁甲兵与平水道的道团一起出现在街头，来不及回家，或无家可归的百姓，被统一安排进了附近富户的家中，富户但凡有一丝不愿……那这些财产就不再属于他了。

轰隆隆的声音越发近了，一片阴影出现在了浊城的上空，士兵与道徒都不由得露出了惊恐。锦绣娘娘驱动江水，不去碰触这座轰隆隆撞断河道，碾压进了江中的大山，待大山过境，这才驾驭江水，直冲新河！

三龙江彻底变成了二龙江，这一段的河道变得更深，更宽。河风与江水将这些消息传递向了江水的上游和下游。

蚌女卷起了水花，鱼精拍打江面，大蛇卷起水龙，平水道的道团每隔一段距离站在江边，以令旗构建出水气畅通的通路。沿岸各国、小宗门、小家族的修士也有许多加入了平水道的队列。他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多数对平水道是信任的，因此才前来帮忙。一些散修本来是听到消息，要赶去天极江帮忙的，路上看见这动静，干脆也落了下来，加入其中。

晴国浑江，已今非昔比的夏家，倾巢而出，站在浑江两岸，气机融入大阵。

刚刚挖开的空旷河道中，蓦然冲出一条水龙，龙头张扬，眉心处的正是锦绣娘娘。

这可不是寻常伪装了个模样的龙，龙啸威威，龙吟赫赫，隐于龙头内的锦绣娘娘，明明是水草成精，额头上竟然长出了两枚小巧的龙角。

“吼——”她扭头看向东方，那里，又有另一条龙的声音遥遥传来。

天极江北岸（观眇宗一侧），水网已成。原本贫瘠的大地，被江河湖泊滋润着。

水龙咆哮着，一头扎进了新成的天极海，海面顿时为之一涨。

天上雷云的雷霆却也劈向了三处河道口，河道里立刻仰起水龙的龙头，挡在河道口上头。巨响中，雷霆之力被江河所化的三条水龙各自分担，实则雷霆的压力是被他们所处河道上的所有修士、妖怪，甚至凡人，分担了。

这动静太大了，天地气运的变动近乎清晰，化神修士们，甚至一些大宗门里闭关的老妖怪们，也将视线投了过来，只是，他们还在犹豫，是否要参与进来。

【宿主怎么办？三条大河的入海口要塌了！】

【水龙入海，大局已成，真要毁了入海口，他们没来时，天道已经动手了。】

【哎？好像是啊……】天道又不是瞎子，天极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建城，他若真的要阻止天极海，那主攻方向就不是敖昱，而该是推山开海的全部修士。到了现在，连八个木头娃娃都还活蹦乱跳地推着他们的小山呢。

这么看，北岸的三条大河的水龙一路畅通地奔腾入海，这已经代表天道的态度了。

劫云现在去劈三条河的河道口，直接放过了敖昱，这不就是给了他修复和喘息的机会吗？

【宿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天道很喜欢人的？在天道没动河道口的时候？】苹果醋很惊喜地问。

【苏萧悟这气运之子即将归入魔族，我便确定了。】

【……】略尴尬，毕竟还是他间接帮助宿主确定的【为什么？这不该是确定魔族占优势吗？】

【苏萧悟，人。】

【！】

【我虽不知未来，但也能想到，苏萧悟名为以魔族治人，实则以人化之魔治人吧？不还是人治人？就如我现在，我虽是鱼，但你觉得，我做事的法子是妖怪的吗？】

【不，宿主你是……人。人到不能更人了。】

虽然有苹果醋与他闲聊，但此时被天道特意忽略的敖昱，多少有些无聊，他抬头，厚密的乌云像是个盖子，把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他看不见月光，更看不见“他的”月光。

被敖昱在心里念叨的小月亮，在风雪中推动着他的大山。此处是重戈雪山附近，重戈雪山作为天极江的源头之一，水势太猛了，但作为天极海的源头之一，水势便太弱了。

敖昱虽引来了三条大江，但不可能全部引来，待一切平息，最多分流三成，一路上江水过境有地下水源加入，却又要润泽当地，更有损耗，过来只有两成不到。要维持水源，天极秘境敖昱目前管不到，但重戈雪山却是能帮上一帮的。

可重戈雪山已生山灵，这山灵还有些傻，他不允小月亮的高山靠近。施绝和孟天钰的高山也推过来了，同样被堵在后头，无法靠近。没有山灵的允许，他们的高山都无法融入雪山中。

“小月亮，你是最懂我的，若有意外，你可便宜行事。”

钺息咬牙：“不要你了！”

他推着高山，转向了。高山在风雪中摇摆，山顶已经有了白茫茫的一片。

同在这一路的施绝和孟天钰等人都是一愣，但他们很快跟在了小月亮身后，其他人也跟上，数座高山气势连成一线。也是恰巧，普和元尊与几位观眇宗化神赶到，他们本不想立刻动手，只是保护在此的观眇宗众人，但看着小月亮这边的状况，普和元尊犹豫了一瞬，还是下意识抬手帮了个忙。

重戈雪山的山灵意识被短暂蒙蔽，小月亮顿时感知到对方陷入混乱，直接推动高山，撞碎了重戈雪山最外侧的一座小山峰，但他已不是要融入重戈雪山了。小月亮抬手抓起敖昱给他的月亮球，一把捏碎，扔向自己的那座高山周围。

活物落进了山下，鱼虫走兽各奔生路，为此地添了一份生机，月亮球闪动着莹莹光亮的碎片，则为其他高山指明了位置。

有了荧光指路，隆隆巨响中，一片山脉被人为凑了出来。清醒过来的重戈雪山顿时大怒，山崩地裂，意图扳倒新雪山。

新雪山看着高大，但多为泥土堆积，被重戈山灵如此对待，顿时摇晃起来。但是，还有空出手来的修士们。

“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化泥为石的术法，竟然、这么、耗费、真、元。”孟天钰龇牙咧嘴，其他人和他情况也差不多。

新雪山快速石化，在剧烈的地震，甚至重戈雪山的碰撞中，不但没有倒塌，反而变得越来越沉稳，安定。重戈雪山越来越难动摇到它们，小月亮扔出无数葫芦，葫芦碎裂，厚密的乌云将雪山层层盖住——收水的葫芦用在了天极海上，这些是收云的葫芦。

小月亮化作一道月光，修整着自家雪山的山势，大雨冲刷着山体，天极海新的源头，出现了。

重戈雪山发出一声嘎吱嘎吱的咆哮，如无数岩石碰撞挤压，它最高的雪山也确实崩塌，千万年积累的冰雪夹带着大块的岩石，落进了江水里，顺流而下。

崭新的天极海，水越来越深了。

敖昱也再次开始了挨雷劈，突然，他看向了云舟，或者说，看向了水神们。

“老祖！我来帮你！”小江豚毫不犹豫地手一撑船舷，从云舟上跳了下去。

半空中，他化成了杂色鳞片的瘌痢鱼龙。

不待落水，鱼龙直接迎上了敖昱头顶的雷霆，要与他分担，顿时被劈得鱼身开裂落进了水里，即使现在水色极深，近乎黑色，却依然能看见鱼龙落水时，染开了一片更大的黑色。

更多的水神从云舟上跳下去了，就连和敖昱、和平水道关系最浅的白玉，也一咬牙跳了下去。

水神们搅动水浪，接力承担雷霆。

直到……一道月光，切开了劫云。

世界忽然一静，仿佛劫云自己也没意识到它被切开，以至于当终于发现时，不由得疑惑了一下。

月光又回来了。

这次他可没有这么轻松了，云层里细细密密的电流，如梳如篦，层层叠叠地阻拦在他前进的道路前。小月亮的速度慢了下来，刑刃在他身体周围结成剑网，雷电便击打在剑网上，在云层下方的众人看来，小月亮正如一轮破云之月。

敖昱看了看天空，抹了一把唇间的鲜血，坐下开始掐诀。

“无情存生机，有情拓江海。人道平万水，从此世安.泰。”

敖昱以阵眼之力，牵引已近八丈深的海水，以他为中心，水龙卷冲天而起，劫云被顶了个窟窿。水龙卷落下，敖昱依旧盘坐在阵眼，只怀里多了个小月亮，两人身周，有奇异的灵气环绕。

旁观的众多化神修士惊呼：“他悟出道果！化神了！”

剑修剑婴时便可得剑意，同在剑婴时可以驾驭使用剑意。道修欲晋化神，先聚道果，元婴时却不可得道果，晋升化神，也即道果完满。

“不止……”普和元尊道。

被打破的劫云，翻滚着变成了瑰丽的紫色。

本来看着敖昱的小月亮立刻抬头看天！

敖昱也几乎同时抬手，一小朵紫云落在了敖昱的掌心，敖昱把它塞进了小月亮的雷云球里，

不多时，雷云球就都被染成了这个颜色。

苹果醋【……】总觉得好像听见了两朵云的哭唧唧声，还有，刚才紫云飘下来，天道是配合了吧？天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狗腿啊？

一道彩虹横跨整片天极海，紫云开始降下甘霖。

普和元尊等化神修士，都分到了一点点甘霖霞光。

“后起之秀……了不得啊。”

“他有百岁吗？”这位提问修士的声音，有几分干涩，还有些发颤。

“大概……差不多吧？”

“该是有了，百岁左右。”

“唉……”

但敖昱九十岁、一百岁，还是一百一十岁，有太大的差别吗？

这些化神们，是多大年纪化神的？八百岁？一千岁？还是卡着元婴的寿元，两千五百岁？

他们还未曾回过味来，下面陡然又是电闪雷鸣起来。那是参与的修士们在渡劫，金丹的、元婴的，还有……化神的。

孟天钰是懵逼的，施绝也是懵逼的。

孟天钰是道修，在天空出现彩虹后，他忽然扯下本就破破烂的观眇宗弟子服，只穿着一条裤子跳进了天极海，不知是哪位水神过来与他嬉戏，用尾鳍将他拍出了水面，他哈哈大笑着，纯粹以肉身的力量，在浊浪间戏水：“哈哈哈哈！天清地净，我心畅快。”

瞬间，空中霞光降下，他腹中元婴手中多了一枚奇异果实，正是孟天钰不羁之道的道果。他本以为自己这爱管闲事的人，大概是结不得不羁道果的。但方才却想：不受拘束，限制，却并非就该害人性命，或坐视他人陷入危难不管了。随心行事，心却有道，方为他孟天钰的不羁。所以“天清地净，我心畅快。”

但是也没有刚想清楚，就遭雷劈的吧？

“哈哈哈哈！来呀！渡劫啊！”懵逼瞬息，孟天钰再次笑了起来，“来呀！”

施绝方才与一群道修并肩作战，是用道法协助同伴，而非手中之剑。他却不觉得这有碍于他剑修的身份，他爱剑，要以剑护佑苍生，不表示就不能用其他方法了。他是以身为剑，以心御剑，不是反过来，以剑控人了。

推山、立山、震山……他只觉得心中剑胎几经磨砺，与神魂越发贴合，却反而剑光内敛了。

然后他也挨雷劈了。

“我好像还没到……不该到啊……唉，算了。”他自觉还不到晋升剑神的时候，真的不到。

许扇扇正与其他同门一起，欣喜地看着大师兄，心里想着：大师兄有大气魄，可医世。我一世行医，只愿医病……

“轰！”莫名遭雷劈，更莫名的是，她化神了……

是雷劫，但这回的雷劫，好弱。所有的雷劫，都好弱。

“我得回去闭关。”一位旁观的老化神捂着胸口跑了，几千岁的老怪物了，他却心神失守了。

太气了，实在是太气了。

敖昱一个化神，已经让他们很气了，结果还带上来仨。那下头噼噼啪啪打雷的声音跟放鞭炮似的，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止这三个化神，更无数修士，被带着跨越了他们自身重要的大阶段。

一步一个脚印苦熬出来的化神们，不服气，却又没办法不服气，因为这情况发生的原因，是明摆着的。

敖昱建天极海，搅动无数人的生机，天道阻之，天道却又……乐之。天极海已立，活人无数，万千气运勾连加持，他们恍惚间都能见着人道之气朝这些人的身上挤了。

天极海周边，可以想象日后必定人气旺盛，人气越旺，这些人和水神身上的气运也就越旺。

这是多出来了一群承天命者，今日带头的这些，未来不可限量。

没办法不嫉妒，没用任何天材地宝，竟然这群年轻人，就都走到这个地步了。

更没办法不悔恨，天极江横在那数万万年了，两岸凡人被天极江所苦也数万万年了，他们管过吗？即便不想这些远的，方才敖昱遭雷劈，险象环生，他们也只是在边沿的地方，给建山者帮了一点点小忙。无外乎是……不敢插手。

天道有个毛病，挨他雷劈的对象越强，他的雷也就越强。刚刚敖昱被劈得吐血，但总归是没死的，他们这些化神下去，雷霆必定立刻增强到可以伤害到化神的地步。天极海的场面，太大了，看着天道是留有一线生机，但这事谁都说不准。

活到这个年纪，化神修士惜命。

他们方才若是帮上一帮呢？现在是否就不只是这可怜兮兮的一点天道垂怜了？

下方，敖昱忽然把怀里的小月亮朝上一扔。

小月亮：“？？？”

“哗啦！”纯白无瑕的蛟龙，从水中跃了起来，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横飞过小月亮的上空。

“！！！”小月亮瞪大了眼睛，如此近的距离，天上本就有紫云彩虹，龙身上的水珠又折射出无数的水珠，而她白色的鳞片，更是美如玉瓷——她正是白鱼白玉，没承想一时冲动下来相助敖昱，却成就了她最大的机缘。

“哗啦！”这是一条黑龙，黝黑黝黑的鳞片，几乎能吸光。

又有红龙、绿龙、黄龙、蓝龙，虽然他们其实更接近蛟，但初初化形，就如此近龙，日后只要踏实修行，想来，化龙无忧。

小月亮这才发现自己悬浮在空中，却半点都不会多想，只是踏实站在那儿，看着一条又一条蛟龙披浪起舞……

周围聚过来的修士们也欢笑阵阵，这样的场面，还真是没人见过。敖昱眉头一挑，除了鞋子足衣，倒是如在江边嬉戏一般，将双脚放入水中，轻轻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