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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靠近道:“你找大哥帮忙。”
“大哥?”
“大哥的远房舅舅与颛孙大郎的姨父, 今年都要争外放。大哥家的表亲,却没能进宫来当伴读……”
淑妃是个安静的妃嫔,她最喜欢干的事儿, 是在宫里纺纱织布。需要出宫的场合, 她也少言寡语, 极其安静。她生母早逝,和她的娘家王家并不亲近,更别提什么远房亲戚了。王家也行事谨慎小心, 王又是个大姓, 这家活得都不像是个外戚。
只这个七拐八绕的远房舅舅,不知怎么和大皇子直接搭上了关系。大皇子还真上心, 连连找到太子跟前求了几次帮忙。皇太子应了,只不过……他连自家舅舅的差事都不敢多嘴,还管老大·远·房舅舅?
看父皇最后的决定,若恰好给老大远房舅舅安排得好, 他便去表功, 若安排得不好, 他便说尽力了, 再说是老四拦下的。
反正老大就算是找老四吵架,他也只认为老四敢作不敢认。而老四即便是肚里知道实情,那又如何?他还能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找父皇告状?
“太子哥哥,您知道弟弟的, 什么本事都没有。没法子承诺大哥什么的。”四皇子赶紧推拒, 他方才都不想来找事,就算颛孙大郎给他们拿住了痛处又如何?他表哥能回来?恰恰相反,父皇和外人都以为这是皇太子宠他, 为他报复。虽然过去也出过几次风口浪尖上的事,但跟这次不一样……母妃昨夜也说了,让他尽量老实。
“无需承诺什么,坏了颛孙大郎的名声,他爹就如你舅舅一样,都要受牵连,他姨父也要不好,好差事自然就落到大哥的舅舅身上了。”
四皇子:才怪。且不说大哥如何,若煽动大哥这事儿查到我头上,我才是离死不远。
可对着皇太子哪里能这么说?四皇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落到大哥舅舅的身上……”
太子笑着摸了摸四皇子的头:“总不能好事都落在你身上,对不对?”
孤的兄弟啊,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前赴后继的。像虫子一样,真讨厌。
四皇子傻乐:“太子哥哥说得对,是我贪心了。”躲不了了。
二皇子晌午没回宫,与敖昱他们一块儿吃的。四小只食不下咽,吃到一半,端妃还赐菜了。他们嘴里谢着赏赐,心里骂着娘,他们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想跟这位小爷一块儿吃大宴。
还好,敖昱吃饱了,二皇子就扯着他出去了,一群人都松了一口气。
把人扯出来了,二皇子叉腰看着敖昱,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下,我进宫,便是陛下让您争了。且昨日……您也见了结果了。”
“……”二皇子抿了抿嘴唇,胳膊放下来了。
端妃不乐意自家外甥进来,之前她真是找着机会就向元烈帝提:陇国公家的年纪太小了,是否就别送人进来了?
当时元烈帝不置可否,陇国公那个傻子上奏折的事传进端妃耳朵里,她拿着针扎了半天的枕头。
她五妹妹嫁得最不好,男人不疼人,男人的家里人也不是省心的。陇国公往日有个针尖大的事儿,都得跟二房商量,把二房推到了前头,结果真在大事上,却来了个闷不吭声。到外头二房还得咬着牙说大哥好,大哥把好事都让给弟弟了,二房还得记他的情。
但这事情固然是大房不地道,也是元烈帝早就有心了。
元烈帝确实就是要端妃的外甥进来,昨日的结果也确实明白,这位陛下把“引诸皇子内斗”这件事做得明明白白。
“你知道父皇昨日叫我们兄弟出去,说了什么吗?”
“兄 弟友爱。”
“……你这答得也太快了。”二皇子都被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大体上是没错的。那你还让我……”
敖昱笑而不言。
二皇子也闭嘴了——他父皇说什么重要吗?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叹了一声,不再揪着这些没用的不放了:“家里,要动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二皇子轻轻笑了一下。他一个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却如此自然地称呼没去过的外家为“家里”,也是有趣。
“殿下,陛下在为太子与殿下们的入朝做准备,您现在只有两条路,其一,投奔殿下,我们这些人被陛下一把撸到底。其二,听陛下的调遣,做一贤王。”
苹果醋【这位元烈帝也和上个世界的老元烈帝一样吗?】
【不知道,但目前元烈帝的提前布局,算是在保太子。否则太子入朝,满朝皆以储君视之,元烈帝就得杀他了。】
【唉……储君向来是危险职业。不过这么说来,太子真的聪明,应该笑着接纳兄弟争权?】
【对皇帝,他可以杀掉自己的兄弟甚至儿子,但一定不会乐意自己的儿子也肆无忌惮地杀掉他的兄弟。对臣子,一个太过心胸狭窄,对兄弟都没有容人之量的未来君主,也非他们乐见的。
满朝皆是皇子,在初期是有利于分裂旧党派的,皇子们的碰撞和争夺会给朝堂带来一段时间的活力,让新人获得出头的机会。且……鱼都进了水,游起来,才能看出谁是歪着的。】
二皇子一直在低头思考,即便皇家的孩子早熟,他也才十二,要谈论夺嫡……等等,是当贤王。
“贤王?”二皇子问,“可父皇不是……”让我和三弟争储位吗?
“殿下,陛下乃是君父。”敖昱拱了拱手,“你也别现在就想这么多。”
“但父皇若是……”二皇子闭嘴了,说来说去,还真就是敖昱刚才提出来的两条路。
他站住了,靠着一棵树,看着树冠发呆。
“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对某些事(夺嫡)好像很熟练?”
“我见得多了。”
“看书啊?哈哈哈。”二皇子笑得有气无力的,敖昱客气地回以笑容,“但确实……”
父皇在推他,他要是不干,前边有哥哥,后边有弟弟。若大哥和四弟不合适,或也不干,明年五、六也上来了。总有一个甚至几个乐意干的。而他呢?再想显出来,还有机会吗?就是彻底的鱼肉了。
他三弟……真是外头传的仁善人也就罢了。三弟就跟皇后似的,这母子俩最阴了。
二皇子看着敖昱,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表哥,我害怕。”
“怕也没用,事到临头了。”
“唉……”二皇子叹了一声,连个安慰都没有,但又一看敖昱的表情,觉得不对劲,“你指的不会是,还有事没完吧?(敖昱点头)老四?”
“大殿下。”
“啊?”
“你害怕的事儿,大殿下求而不得。他想上来,就得把你压下去,且很可能会借太子与四皇子的势。”
这两天,四位皇子的性格,敖昱大体上看清楚了,各宫的态度也很明确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敖昱能推测个八成左右了。
“我也不喜欢大哥,但昨天的事儿,是他最近这些年来,做的最大胆的事了,且还是回护我。”
“您二位的关系并不好,那为何大殿下是昨日为您出头呢?”
“昨日……”昨日,当着众多伴读的面。二皇子眉头皱了起来。
“殿下啊,那并非回护,是要踩着您的脑袋出头啊。若昨日四殿下温和些,您要面对的,就是他无奈被说服,也觉得哥哥该让着弟弟,于是转头一起劝您了。况且,那事情的结局,不是我们依旧坐到了最后吗?”
二皇子是有脑子的,不过比他的兄弟们反应还是慢了些。或者,该说他还有几分赤子之心,有些事不乐意把人朝坏处想。
怪不得昨天帮了他,今天太子和老四过来找他麻烦,大哥走得那么快呢。
二皇子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和老大……几年前还一块儿追打玩耍过,我们现在才多大?怎么就这样了?表哥……我要怎么办?”
“端妃娘娘可有相熟的太医?”
“有!”
“叫来吧,我称病。您直接去陛下请罪,求他把我放回家,说宫里实在简陋,你怕你表哥就要死宫里了。”
“……”
“不敢?”
“我觉得,我死得更快点。而且……我父皇怎么可能见我?还有,这事儿到底有什么用?”二皇子有点懵逼。
“臣也没说让殿下从内宫去求见。您自己绕到前朝去,在侯见室里排队。”
“啊?”二皇子更惊了,皇太子都还没这么干过。目前他们这些皇子想见元烈帝,只能等着元烈帝因为各种原因来见他们。
“您去了,陛下就会见的,至于会得到什么结果?得到了您就知道了。”
敖昱在宫里闹病也没什么忌讳,他就是病弱,胎里带的,皇帝让他进宫当伴读的圣旨里都特意点了这一点,也承诺了会好好照顾。这好好照顾,总不能是他生病了不让看病吧?
“表哥,其实我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把你生病的事儿挑开。他们要是没上钩,或者,我父皇要是直接让你回家呢?”
“那我就清闲了。”敖昱摊手。
“……”
“殿下,您再多问两句,陛下就回后宫安歇了。臣也累了。无论您去不去,臣都要回去歇歇腿了。”
敖昱转身走了,二皇子一跺脚,一咬牙!先跑去乙号房,笑嘻嘻道了一句:“我去了啊~”
仿佛普通道别,然后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朝着前朝去了。
元烈帝正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太监过来低低说了一声。
“谁?宾儿?”
“颛孙恬义这是怎么养的孩子?”元烈帝又嘀咕了一次,颛孙御鳢这是妥妥的子不类父了,颛孙恬义文臣行武事,以稳妥为重,原本以为……他嫡子病弱,也是个稳的性子,谁知道是个狠人啊。
皇上神色微动——他是没安好心的。
颛孙御鳢病弱,是满京皆知的药罐子,元烈帝还真就是怀着让颛孙御鳢死在宫里的想法。因为颛孙恬义他不愿意上钩啊,目前诸皇子的母家,倒是也有势大的,可就颛孙恬义,以及他带领的势力最合适。
颛孙御鳢死在宫里,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想到此处,元烈帝叹了一声。他没遮掩,都看出来了,都很明白他要力挺老二家的,可老四的人还是去招惹颛孙御鳢了。
这是老四要招惹吗?不,这是皇太子要立刻把他们打下去,半刻都不能容。
这就……君威不可犯了?多大年纪就这样了?只是没想到,颛孙御鳢病弱归病弱,却是个硬骨头。
所以太子还蠢,你昨天都知道他是硬骨头了,你现在还去找什么事啊?这种人是不疼不痒地撩拨能斗倒的吗?但凡是今天太子让四皇子伴读里的傻子,拿给陶韩啸报仇为名,去暴打颛孙御鳢一顿,元烈帝都高看他一眼!
干大事而惜身,从小就朝开阔里养的一国太子,却莫名给养成了偏狭的性子。
“让宾儿进来。”
二皇子头一次以君臣奏对的角度,来到君父的身前,有点怪怪的。
“儿臣见过父皇,儿臣是来为伴读颛孙御鳢请罪的。”
“哦?何罪?”
“他病了,大夫说是虚症,脏腑不足,气血亏损……不是传人的病,但毕竟刚进宫两天,他人就倒下了,有伤父皇美意之嫌。”
“朕是那么小心眼,在意这些边边沿沿的皇帝吗?”
二皇子很想点头,元烈帝对别的兄弟如何他不知道,但在端妃的和安宫中,就是个挑剔鬼。
“父皇宽宏伟量,但我们不能将父皇的宽宏视为应当。颛孙大郎忽然病了,儿臣反正是觉得有些被败了心情……”
“胡说!有你这么说自己臣下的吗?”元烈帝一声呵斥。
二皇子闭嘴了,他能够和敖昱耍一耍无赖,也能对端妃撒娇,但面对元烈帝,即便明知道撒娇卖痴能得到元烈帝更好的关爱,却实在是做不来。有时候也是很佩服老四,竟然那般“信手拈来”“浑然天成”的。
“行了,回去吧。颛孙御鳢的身子不好,又不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朕让他进来,只因为他是你表哥,想让你与他亲近亲近。太医院早得了吩咐,颛孙御鳢的脉案都在那边呢,也别去找你母妃了。李全德,带着二皇子去太医院。”
元烈帝很确定这不会是寻常要治病的事儿,老二是让颛孙御鳢特别支到他面前来的,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
“谢父皇,儿臣告退。”
两人出了御书房,还得绕回内宫,再去太医院。正走在半路上,留在上书房照顾敖昱的松子忽然呼哧带喘地跑来了:“殿下!殿下!不好了!”
“我表哥出什么事了?!”二皇子心里一惊:不会真病了吧?
“乙字间的四位公子,除了颛孙公子,其他人都突然上吐下泻。”
“啊?”二皇子下意识就要朝开阳殿跑,却让李全德一把给拽住了。李全德一边拽着二皇子后退,一边指着松子:“你别动!站那!”
松子一怔,醒悟了什么,眼睛里闪过恐惧,向着二皇子投去惊恐求救的眼神,但终究站在原地没动。
“你去御书房禀报!别朝里边跑,谁拦了你,你就告诉谁。”旁边刚巧有两个路过的太监,李全德都给叫住了,“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开阳殿,让他们封门。”
宫里最怕的就是生病,尤其一屋子一块儿病的。
若是奴才,直接院门一关,任你哭天喊地,还是骂天咒地,待过上三五日,自有倒霉鬼去收拾,收拾完了的人直接朝城外承恩寺(京郊寺院,算是太监养老的地方)一塞,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
现在这群少年情况特殊,但也得给封住。他们再金贵,也金贵不过宫里的主子。
宫里闹起来了,李全德很快得了旨意,带着十几个太监进驻开阳殿,二皇子也带进去了。其余三位殿下,包括太子也给叫住了,不能乱跑。
但等太医一查……
“非是疫病,几位小公子大概是误服了下火的药物。”太医道。
是虚惊一场,却又可能是大风暴的开始。误服个鬼,这是给下药了。
元烈帝阴沉着脸,他放这些孩子进来,确实是要养蛊的。但他要看到的是以力斗,不是下药。在皇宫内院中下药,这也是在打他这个元烈帝的脸。
“查!”
查也很容易,那天晌午开阳殿的孩子们吃的都一样,但后来,因为二殿下吃在了乙号房,因此从和安宫开始,各宫给孩子们赏菜了。
可吃了同样一桌子菜的敖昱和二皇子都没事儿,那赏菜的盘子碗也还没来得及洗刷,御医看了,饭菜没药,也没生克的东西。
后来还是牛万涛想起来了,收碟碗的太监走后,屋里多了个茶壶。他们也没觉得这事不对,来了两天了,太监送水、送茶,用的是差不多的壶,且不会和他们打招呼。
——两天下来,梁思远也是明白为什么那日敖昱不让他找松子栗子的麻烦了。这俩是跟着二皇子一块儿长大的,告他们的状,很难说二皇子信谁。更何况,即便二皇子信了他们,训斥惩戒了两个太监,可这俩也依旧会跟在二皇子身边。有这两个淬了毒的蛇跟着,伴读日子别想好过。怪不得太监也叫内臣呢。文臣和宦官的矛盾,从他们这个年岁,已经开始了。
四个少年吃完了饭菜,恰好喝热茶解腻,因不知敖昱什么时候回来,就没给他留,没必要他回来喝冷茶。后来,壶不知什么时候,也没了,换言之,现在这壶只存在于四个少年的嘴里,找不着了。
送饭菜的太监,是和安宫端妃的奴婢,都说没多带个壶。他们彼此也作证,没有壶。
“奴才们都提着食盒呢,没人多出一只手不是?”
太监们提食盒,一手提着,一手扶着。食盒本身就够沉的,更不能把菜摇晃洒了,小太监们还真没能耐另外一手还提着茶壶的。
但问他们当时会不会多出一个人,小太监们都说不知道。
说多了,那不得让他们认人?说没多,罪过不是得他们背?更何况,小太监们还真不确定当时多没多人——当时开阳殿的太监挺多的,二皇子身边的,服侍乙号房的两个,还有看见有皇子过来,就想朝前凑的。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开阳殿的。
且伴读们的房子不算大,五个伴读一个皇子,几张书案拼在一起当桌子,当时送饭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只盯着自己的饭菜,怕东西洒了,没人管旁人。回忆起来,只知道一块儿动弹的,都是太监。
说了跟没说一样……
且四个伴读的药劲不是当时上来的,敖昱都回来了,他们才有人觉得肚子不适,可也没当大事。敖昱也不舒服了,二皇子赶紧为了他去面圣了。
当时敖昱吃了家里带来的药,睡得沉了,其他四个孩子开始排着队跑肚,最后跑得瘫了,留下照顾敖昱的松子这才发现情况不对,赶紧跑去找二皇子。
照顾乙号房的两个小太监则在二皇子离开后就跑得不见影子了。这两人是端妃宫里分配过来的不假,可打扫送饭这种事他们虽然不会少干,对伴读们却也没有太大的热情,常常是跑得不见人影。
敖昱现在还没醒,两个老太医围着把脉,说就是生来体虚,这两日精力耗费大了,养养就好。
李全德给了太医一个眼神,这位老太医摇了摇头——不是装的,是真的。
所以,当时太监们都没在,五个伴读,四个跑肚,一个昏睡,这时候有人进来干点什么,不稀奇。没茶壶,没药,没人证,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到。
李全德看着松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松子还好,他不算擅离职守,发现不对赶紧去通报没有问题。李全德指着松子:“出事了去禀报没有错,却把这地方四敞大开地留着……二十杖。”
他手指头一摆,松子松了口气,命保住了。
“扑通!”另外两个小太监抖如筛糠,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