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我就记得老家非常小,我爷爷奶奶,我爸,我大伯,三叔,我四姑还没嫁人,全部都住在一个屋檐下。”
“这也太能生了吧。”
“那时候人多力量大嘛,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个帮忙干农活,据说还夭折了几个呢。”
“应该很挤吧?”
“嗯,我爸和我大伯都是结婚之后在院子里再盖了座小屋子住。但是没有炕头,冬天冷得吓人,还是得回屋里住,我就被妈妈抱在怀里,虽然很挤,也很暖和。”
“后来三叔也有了相好,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方,却没有地方住,院子里也没有空地再搭一间屋子了。所以我爸就拼命赚钱,不惜去当危险的矿工,我妈就在家农活。”
“终于在我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攒够了钱,我们一家先搬到镇上去住了,终于有了自己家的炕头。”
“四姑嫁到了外省,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爷爷奶奶用那笔彩礼再加上这些年攒的积蓄,大伯和三叔也都搬到镇上来了。但新的家不算大,住下大伯和三叔就非常勉强了,爷爷奶奶就接到我们这边来住。”
“爷爷是在我九岁的时候走的,那时候语文课正在教登鹳雀楼,我印象很深刻,印象里他一直在抽烟,自己卷烟抽,也会给我买糖吃。”
“我爸走了后,有一笔赔偿金,那笔钱我妈一分钱都没动,准备留给我奶奶养老。但能感到奶奶对我妈和我的意见越来越大,对我妈做的饭菜挑三拣四,不合她的心意就会挨骂,再加上外公和外婆的身体都不太好,我妈经常得两头跑,有一次干活农活回家晚了,还没煮晚饭,奶奶又骂我妈,我妈第一次顶嘴,就被奶奶揪到小辫子,找借口休了。”
“我妈似乎对此早有意料,收拾收拾行李就带我走了。但外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一直转学,换着地方,幼儿园认识的没有,小学认识的也没有,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被人说闲话,只要我一笑,就会有「你这种人也配笑」的声音黑暗中冒出,仿佛要把我吞没。”
“我只有妈妈了,只剩下妈妈,在妈妈的怀里哭,结果妈妈也扛不住了,哭得比我还厉害,那是我最后一次哭,哭到一滴眼泪都没有了,不敢再哭了,因为妈妈比我更难过。”
徐娟娓娓道来,简单地概括了她的童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无关者的故事一般。
是看开了,还是刻意的?
程明抬起手臂,刮着徐娟的下眼睑问道:“你现在有眼泪了吗?”
“不知道,也许有了吧。”
“给我哭一个看看。”
“真是奇怪的要求,哭了吗?”
徐娟的手指在脸颊上滑过,模仿着泪水淌过的痕迹。
“完全没有,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哭出来。”
“只要我不哭,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吧?”徐娟反问道。
程明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换言之,不管你哭不哭得出来,我都不让你再离开我了。”程明抓住徐娟的手腕说道。
“再?”
“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情,隔天你就和连姨离开了,我连向你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好奇怪的梦,明明我和妈妈没有别的容身之处了。”
“不过是梦,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或许正如你说的那样,不会哭也许更好。但你肯定会有悲伤和难过的时候,一直憋着对身体不好,要发泄出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完整的你。”
“你刚才说了喜欢对吧?”徐娟歪着头问道,“现在的我呢?不喜欢吗?”
“不讨厌。”
这是当初程明问徐娟时,她的回答,现在还给她。
“唔,那我也不讨厌你。”徐娟气呼呼地鼓起双颊说道,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红扑扑的。
正值秋收时节,村里各家的院子里都堆积着收获的农产品,大豆、玉米等,妇女们在家准备冬储菜,挑选大白菜腌制酸菜,还有萝卜和土豆,都是北江的常规食物。
程明和徐娟两人的影子也在夕阳下拉得老长,途经食杂店时,程明进去买了点糖果和果冻,“那院子里孩子不少,我们买点零食回去和他们打好关系吧。”
“你还真是喜欢小孩子啊。”
“也不是小孩子就能被我喜欢,得是乖小孩才行。但不皮一点就不是小孩子了,完全的乖小孩就像是被压抑了天性一样,也不健康。”
“我就完全不行,可能我以前遇到的都是坏小孩吧。”
夕阳渐渐落下,秋风拂来,程明和徐娟都感到一丝凉意,本能地挨着身体,相互取暖。
“小朋友们,快过来,这位姐姐买了零食给你们吃。”程明朝着那群嬉戏打闹,玩着跳飞机和老鹰捉小鸡的孩子喊道。
“诶,让我来吗?”徐娟手足无措地说道,她可完全没听说这事啊。
有几个贪吃鬼直接冲到了程明和徐娟面前,还有两个小孩子明显是被父母叮嘱过。
“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
“我们可不是陌生人,而是你们的亲戚,不信你去问你们的爸爸妈妈。”
还真的去拉了爸爸妈妈过来,是大壮的儿女。
身份得到确认的程明问道:“现在相信了吧?”
小孩子们一一从徐娟手里拿过一根棒棒糖和一个果冻,然后说一声:“谢谢大姐姐。”
东西发完还有剩,但又不够再发一轮,免得引起争抢,程明决定自己留着。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了。”徐娟摊手说道。
“你不主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程明微蹲下身子,撑在膝盖上问道:“我们也想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可以吗?我来当老鹰,这位大姐姐来当母鸡。”
不管是老鹰,还是鬼抓人里的鬼,都是恶角,每几个人想当,被选到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倒霉,甚至因为有人不当恶角,导致游戏无法进行下去,不欢而散。
程明主动担起重任,他们自然是举起双手欢迎。
徐娟在前张开双臂,问道:“是这样吗?我还是第一次玩这些游戏。”
后面的小女孩抓着她的衣领,连在一排。
“我们慢慢把童年补回来吧,我要上了,哇啊啊……”
程明举起双手,扑了上去,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小孩子落入程明的魔爪中。
最后只剩下徐娟和她背后的小鸡,拼命地与程明迂回周旋着,都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的。
徐娟缺乏锻炼,体力很差劲,程明也在配合她的游戏节奏,并不是为了胜负,而是要玩的开心。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亮起昏黄的白炽灯,该准备吃饭了,这场游戏也以平局落下帷幕。